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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福民听到瑶琴的话,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瑶琴想问你怎么了。没等瑶琴开口,陈福民说,爱?你以为我后来还有爱?我不怕对你暴露我的真实想法。我到后来除了恨没有别的。我在道义上尽我的责任,可我的内心已经被仇恨塞得满满的。我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生活。我每天凌晨起床,为她揩洗身体,然后清洗被她弄脏的床单和衣物,然后喂她牛奶,安排她吃药。来不及做完这一切,我就得去上课。途中在街边随便买点早餐打发自己。中午赶回来,像早上一样的程度旋转一遍,最后再坐下来吃自己从食堂里买回的饭菜。冬天的时候,饭菜早就冰凉,我连再去热一下的力气和时间都没有。晚上的事情更多。我每天都像台机器一样疯狂转动。所有的工资都变成了医药费,沉重的债务压得我喘不过气。家徒四壁,屋里永远散发着一股病人特有的臭气。我请不起保姆,她家里也没有人愿望帮助。偶然过来看看,看完就走,走前还说,只要人活着就好。对于他们活着是好,对于我呢?九年半呀,每一天的日子都如同一根钢针,天天都扎我刺我,我早已觉得自己遍体鳞伤。我夜夜诅咒她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好几次我都想把她掐死。因为她再不死,我也撑不下去了。你说,我过着这样的生活,我还能对她有爱吗?我比你强吗?你只是在怀念中心痛而已,而我呢?从精神到肉体,无一处不痛。这样的痛苦你才是无法体会的。幸亏她还有点良心,死了。否则,今天你根本无法认识我,因为,我多半已经先她而死了。

  陈福民的声音激烈而急促。他拿着酒杯的手,一直抖着。瑶琴从来就没有见他这样过,心里不由生出怜惜。瑶琴想,他是好可怜呵。瑶琴伸出了自己的手,将陈福民的手紧紧地握着。在她温热的手掌中,陈福民慢慢平静。他的手不再抖动。他享受着瑶琴的手温。

  陈福民说,你知道吗,我多想好好地过日子。多想有一个我喜欢的女人,一个不给我带来负担的女人,就像你一样,安安静静地陪着我,让我浑身轻松地过好每一天。听以,我希望我们两个再重新开始,行不行?我一直没办法忘掉你,我好想重新来过,行不行?

  那是一定的。为了他们共同的嚎哭和泪水,为了他们共同的灾难和痛苦,为了他们共同有过的漫长而孤独的十年,那是一定的。瑶琴想。

  瑶琴说,今天在我那儿吃晚饭吧。还是我买菜,还是你下厨。

  10

  瑶琴和陈福民又走到了一起。他们所拥有的同一场灾难突然使他们的生活多出了激情。瑶琴想,就把留给杨景国的位置换上陈福民吧。

  秋天过去了,冬天又来了。

  陈福民每天都到瑶琴这边来。因为下课晚,路又远,陈福民到家时天多半都黑了。做菜的事也慢慢地归了瑶琴。陈福民吃过饭,一边剔牙一边看电视,高兴的时候便会说这样才是人过的日子呀。到了晚上十点半,陈福民还是得赶回他自己的住所。他要改作业以及备课。有时候,会有几个同事见他的灯亮了,便奔他这里打麻将。都说他这里最自由,身心都可以无拘无束。这些人全都忘了他受难的时候。陈福民便也跟着打打,打到夜里两三点,送走了人,他再睡觉。一觉可以睡到七点半起床。八点半上班,从从容容。比起他的从前,陈福民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福民每月十号发工资,但他从来也没有拿给瑶琴。陈福民觉得瑶琴虽然下了岗,可她的家境颇好,犯不着要他那几个钱。瑶琴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还没有结婚。可是每天买菜的钱都是瑶琴的。瑶琴没有工作,下岗给的一点生活费当然不够两个人吃。瑶琴开始动用自己的积蓄。瑶琴的妈知道了这事,骂瑶琴说你疯了,找男人是要他来养你,你怎么还贴他呢?你得找他要呀。瑶琴有些窝囊,说他没那个自觉性拿钱出来,我未必硬要?瑶琴的妈有些忿然不平.不小心就说,真不如杨景国:杨景国跟你谈恋爱没几天,就把工资全都交给你了。说得瑶琴鼻子一酸,心道,你才知道?谁能比得上景国呢?但瑶嘴上却这样对她的妈说,你们都要我忘了杨景国,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提他呢?瑶琴的妈自知失言,赶紧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瑶琴的妈有个学生开了家图书超市。瑶琴的妈不顾自己曾是校长的身份,亲自登门央求,希望学生能安排一下瑶琴。学生年少时见过瑶琴,也听过瑶琴的故事,曾经为瑶琴的痴情热泪盈眶。一听校长介绍的人是瑶琴,立即把他已经聘用好的人开除了一个,然后录用了瑶琴。

  这样瑶琴又成了早出晚归的上班一族。

  陈福民说,干嘛还要上这个班呢?你又不是钱不够用。瑶琴说,你以为我那点生活费可以过日子?陈福民说,你有爹妈呀,他们挣下的钱不给你又留着干什么?瑶琴说,你这话说得好笑,我有手有脚,凭什么找我爹妈这么老的人要钱?亏你说得出口。陈福民说,你要上班了,晚饭谁做?瑶琴说,谁先回采谁做。

  瑶琴说过这话后,陈福民回来得更晚了。瑶琴六点半到家,而陈福民每天都是七点半左右才回来。比他平常晚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瑶琴刚好可以把饭菜做完。陈福民回来就上餐桌。陈福民解释说,要给差生补功课,一个小时好几十块哩。陈福民嘴上说到了钱,却仍然没有拿出一分。瑶琴心里不自在,但也忍下了,心想这就是男人呀。

  有一天,图书超市做活动加了班,瑶琴回家时八点都过了。开门后见陈福民脸色不悦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瑶琴也没有作声。瑶琴说,你吃过饭了吗?陈福民说,吃过了。瑶琴说,你回来做的?陈福民说,我回来都已经累得半死了,哪还有劲做饭?瑶琴说,那你吃的什么尹陈福民说,我把冰箱里的一点剩饭剩菜混在一起炒了一碗油炒饭。刚好够我一个人吃。瑶琴说,那我呢?陈福民说,我能把我自己顾上就不错了:谁让你下班这么晚?瑶琴心里好一阵不愉快。但她没说什么,自己泡了碗方便面,随便吃过了事。

  这天晚上,瑶琴情绪蓦然间低落下来。陈福民倒是没事一样,缠着瑶琴亲热了一番,到十点半便赶回学校。

  陈福民走时,瑶琴突然说,我现在也上班了,以后也很难顾得上你的晚餐。你要是来,就吃过饭再来,或者干脆星期五再过来。陈福民怔了,他站在门边,没有动。仿佛想了想,陈福民说,你不高兴了?瑶琴说,谈不上,我只不过觉得好累。陈福民说,你要是觉得累,就直说呀,以后晚饭我做就是了。不就是这点小事吗?

  陈福民走后,瑶琴躺在床上,好久睡不着;瑶琴想,激情这东西是纸做的,烧起来火头很旺,灭下去来得也很容易。一日日琐碎的生活仿佛都带着水分,不必刻意在火头上浇水,那些水分悄然之间就浸湿了纸,灭掉了火。

  第二天。瑶琴到家时,陈福民还没回采。瑶琴还是自己做饭。菜差不多炒好了,陈福民进了门。陈福民说,不是说好了我回采做的吗?瑶琴说,我回都回了,未必还坐在那里干等?陈福民说,这是你自己主动做的哟,到时候别又怪我。瑶琴说,我怪你和不怪你又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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