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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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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哞——哞——”地叫了两声,温顺地答应了。 宝坠将两张饼卷起放进饭袋,背上水壶,赶着三头牛出了牛屋。 雾气轰轰烈烈地在大地上浮游。太阳像团刺猬一样在浓雾背后变幻不定地动着。宝坠视线模糊,只觉得脚下的路仿佛涂了猪油,踩上去东摇西晃的。扁脸显示出长者风范,冲锋在前,地儿紧随其后,只有花儿听话地跟在宝坠身边。他们四个在大雾中穿行,经过一座座房屋。屋外的黑栅栏在白雾中像是在水中漂游的青鱼。几声清冷的狗吠声响起,接着是一缕金色的鸡鸣。宝坠和花儿同时停下步子,等待鸡鸣声落下。他们都喜欢这声音。偶尔有几个过路人与宝坠擦肩而过,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那声音宝坠却是熟悉的。 “放——牛——去?”拉长声调的人是老张头,他喜欢喝酒,舌头总是不听使唤。 “花儿还莫(没)生?”这是做豆腐的邢婶,她说话很快,口腔中老是散发出一股葱味。 “你叔还撑得住么?”问这话的一定是李二拐了,他扯着三岁的儿子红木。他因为死了老婆,老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每天领着孩子在村子的小路上转悠,谁吆喝去吃饭他就进谁家的门。他老婆死了一年,他便领着儿子吃遍了全村的人家。现在他每碰到宝坠都要打听他叔的病。 宝坠回答这三个人的话都很简短: “嗯。” “没生。” “快死了。” 宝坠和三头牛走向离村两里的草场。这里的雾气更大一些,草湿漉漉的。宝坠很快听到了牛垂头啃草的声音,那声音“嗤——嗤——”的,可见草的柔韧性和纯度之好。他站在草丛中,伸出手抓了一把雾气,觉得抓空了,就再抓一次,仍是空的,手上什么也没存下。他不明白能看得见的近在咫尺的东西为什么会抓不住。 宝坠的继父本以为自己夜里就会撒手人寰,而到了凌晨竟然能悠徐自如地喘气了。为了证实自己还活着,他咳嗽了一声,这时他身边的女人便翻了一下身,有气无力地问一声:“你行吗?” 他“嗯”了一声,便试探着下地走几步路,出乎意料地能走到东窗前。天色灰蒙蒙的,外面白雾汹涌,弥漫着犹如传说中的天堂气息。这使他心中的隐痛再次发作,泪水无声地漫下。女人见他没事了,就穿衣起来点火做饭。她一边拨弄柴火一边说:“昨晚答应了宝坠,今天要给他烙葱花油饼,他还要卷土豆丝呢。你说他傻,可他吃的心眼一点也不缺,唉。” 雪儿不久也起来了,她出了自己的小屋就冲灶房的母亲喊:“下大雾了,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全都糊涂着。” “雾月到了。”母亲淡淡地说,接着无限忧伤地叹息了一声。 “这雾是什么变成的呢?”雪儿惆怅地自问着。 母亲说:“一会儿你给哥哥送饭时,告诉他今天别带花儿出去。雾这么大,滑倒了花儿,那肚子里的牛犊可就遭殃了。” 雪儿看了一眼母亲正和着的面团,惊叫一声:“真给宝坠烙葱花油饼呀!” “雪儿——”宝坠的继父从东窗转过身来说,“以后不能老是宝坠宝坠地叫,要喊哥哥——” “傻子也算是哥哥吗?”雪儿满不在乎地说,“他天天和牛在一块,别人都说咱家养着四头牛。” “三头。”母亲强调,“那一头还没生下来呢。” “宝坠也算头牛!”雪儿说完,跑到院子里给鸡雏喂食。 雾气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才渐渐稀薄了。太阳依旧朦胧如窗纸后的油灯。宝坠的继父喝了一些汤水,就走向院子另一侧的牛屋。女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他推开牛屋的门,看着他亲手盘起的火炕、垒起的火墙,看着墙上挂着一些熟悉的物件:狍皮、马鬃、成捆的棕绳、捕鼠夹子、挂网等等,想起他初见宝坠时他是一个多么聪明伶俐的孩子,他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花儿怎么不在——”女人忽然在背后慌慌张张地说,“这个傻子,告诉他下雾天别带花儿出去,它快要生了,要是摔倒了揣不住牛犊可怎么好!” 女人返身快步地回屋去找雪儿:“你怎么没把妈的话传给宝坠?花儿不在牛屋里!” “我说了——”雪儿大声争辩,“说了两遍呢!” “他今天能带它们去哪片草场?” “我怎么知道。”雪儿说,“他晚上回来就知道了。” “他晚上能回来,可花儿不知能不能回来。”女人不由咒骂起已来的雾月,直骂得嘴角发麻,气喘吁吁,然后才定下心来想着去寻宝坠。她刚刚换上胶鞋,突然想起丈夫卧炕半月已病入膏肓却突然奇迹般地能行走,内心甚感不祥,惟恐她出去的这一刻会有意外。虽然对于未来来说,牛比丈夫更重要,但她还是选择了丈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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