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还没有小留学生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去留学,我是1972年首先踏入了美国的土壤。很多人问我什么时候去留学,我就说1972年,他们说啊,你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实际上我是11岁的时候就去了。也有很多人问我,如果你不去美国,还会得到一样的成功吗?美国在你的成长历程中,留学的经历对你有什么样的帮助、有什么感触?
今天我就想谈一下,今天早晨我起来想一想我讲什么题目,我想讲的就是如果我没有留学,也许不会得到那么多,也许不会做到那么好的地方。
我当时去美国是在美国的田纳西州,是在一个天主教的学校,是去读初一。整个城市没有几个中国人,整个学校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很多人在那个时候甚至没有在真正的生活里看过东方得面孔,但是他们对我伸出双手欢迎,我得到的第一件最重要的礼物就是自信。
因为我发现,在美国的教育环境,我从小在台湾长大,老师总是用惩罚的方式告诉我们这个做得不好,要怎么惩罚,如果这个达不到谁又对你失望,总是用威胁、惩罚、失望等等的方式来希望我们能做得更好。我第一次看到美国这样一个环境,它完全不是有这种负面的交易,而是用正面的教育,让我能够建立自己的自信。美国的教育认为每一个人都有他特别强的地方,所以它的教育方式就是鼓励你在你强的地方做得好的时候,给你足够的鼓励,让你能够得到一种自信。这不仅仅是对这一件事情的自信,而是对自己的自信,对未来的自信。
而我的自信就来自于,其实蛮可笑的事情,我记得有一次老师出了很多题目,在黑板上写了1/7,说你们谁能够换算出来。题目写完我就举手了,他说李开复这是什么,虽然我当时的英文不是很好,我还是很快地回答了,0.142857。他说哎呀,数学天才。其实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不知道大陆有没有背这些数字,我在台湾背过,可不是什么数学天才。当时他一夸,我就想也许我真的是数学天才。从此之后我就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去代表学校参加考试,参加全州的比赛等等类似于奥数这种比赛,都非常踊跃地参加,认为我一定是一个数学天才。
当然后来我发现,其实我不是数学天才,当我进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时候,我觉得我是田纳西州的州立冠军,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学天才,他们就把我分到天才班,拿到一个最后一名。很有趣的是老师当时说,开复,你是最后一名,我说完了,最后一名怎么办?给了我一个A-,我说啊,最后一名还有A-,他说数学虽然是最后一名,但还是很厉害,一定要给一个A-。终于发现我不是天才,但是给了你自信,觉得你自己有能力,就会努力地工作,就会做得很好,这是我的自信,第一件得到的礼物。
第二件得到的礼物是信任,当时强的数学是给自信,弱的碰到化学、历史我根本没有学过、没有读完,勉强去考,但是发现很多生词不认识怎么办,当时我很清楚地记得我的历史老师跟我说,开复,我知道你今天做不完今天的考题,你拿回家做,你可以用字典,你可以花所有你需要花的时间,3、5个小时都没关系,但是我相信你不会翻开教科书。你想我是一个11、12岁的小孩,老师知道你的书籍在旁边,说让你慢慢做,但是我相信你不会翻开你的教科书,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诚信和对别人的信任,所以自己一定要珍惜别人对你的信任,对我也是相当相当重要的。
第三个我得到的礼物就是一种无私的老师的教育。我这里有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是我刚开始去读初一的时候上课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当时我们的校长发现了这个情况以后,他就说每天中午你把午餐拿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一边吃午餐,我一边从小学一年级的英文课本教你。我记得当时打开第一页,这么简单的字一个一个字教我,一个学校的校长每天愿意花中午的时间无私教我,一直到我上路。
我还记得第二件事,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数学天才,差不多在十年级的时候把高中所有的课都念完了,我当时高中的老师跟我说,你下面应该读大学的课程。我说可是开车要30分钟,我现在不能开车,老师说没关系,我教这个课,每天我到你家接你,这个老师每次上课,每个星期三次,来我家接我,让我在我的11、12年级能够修到两门大学的数学微积分。所以,我为老师的态度也非常非常感动。
第四件我在高中学到的事情是实践。今天很多教育更多都是去背书本上的东西,背死书。但是我非常相信那句话,看过的你会忘记,听过的你会记得,但是做过的你才真正的理解。所以,当时我非常感触的是每一堂课都有那么多实践的项目,不会只教你一个指数是怎么回事,会教你为什么要学指数,如果你挣100块钱,每年10%的利率,10年之后你不只会有200块钱,会有更多钱,因为利息会升利息,这是指数的概念,会用真实的例子,如果你以后超过有200块钱,就会努力地学这个题目。
另外一个实践是我在高中参加了一个创业活动,办的方法不太一样,当时他就说你们一帮人创一个公司,选谁是领导者,决定做什么产品,大家一起来合作,把产品推销出去,让家长出钱资助我们,当股东,资助不是白拿的,到一年做完项目以后,要算上每一个股东应还他多少钱,要算股息等等,真的像一个公司来运营,那时我们感觉真的特别有意思。而且我们做的项目当时也很有意思,这也间接地代表了美国学校的一种开放和包容。
当时学校把午餐的时间缩短,从1个小时缩到40分钟,我们这些学生就觉得这很不好,我们要抗议。怎么抗议呢?我们在这个创业活动中就做了一个T恤,T恤上画了一个腊肠狗,画得很长。这是一个不太激进的抗议,所有学生都非常想买这个T恤,我们印了很多很多,当年我们也成为了全州业绩最好的一个公司,当然学校其实也非常包容我们的这种做法,并没有打压我们,允许我们把自己的声音发出来,但是最后午餐的时间还是没有增加。
高中毕业之后我该申请了很多大学,很不幸当时没有新东方的存在,所以我的SAT考得不是很好,我的数学虽然考了800分,但是我的英文还没考到600分。所以,当时能够进哥伦比亚已经算很不错,我心中想进哈佛,但是分数还是不够,从而进了哥伦比亚。
进哥伦比亚,我在那边也学到很多很多事情。如果说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认为应该是兴趣,这是第五件我得到的美国留学的礼物。
因为我进去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什么,我专业的选择选了双专业,数学和法律。很奇怪的两个专业,数学我觉得我是天才,法学我觉得看电视上那些律师都很酷,尤其当时美国有一个节目叫做《轮椅神探》,我就觉得这是我的偶像。其实就跟今天的中学生一样,其实很迷盲,并不知道自己真正专业是什么、职业是什么,只是随机选了两个。
读了一年多以后才发现,其实我数学又不是天才,而且我觉得不是天才的人读数学没有什么意思。跟那些人上课,他们那一班都是天才班,一共有7个人,我是第七名,前六个人每天都告诉我数学多美,我就想不出什么地方美,就做一些题目而已,觉得不适合做数学。法律每次上课就想睡觉,也不适合学法律。那就糟了,还好,当时学校是允许换专业的,而且学校鼓励我们自己选修课程。所以,当时我很幸运地选修了电脑,我觉得这个才是我真正有兴趣的事情。
学校就有这种宽容,让我能够改变我的专业,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而且我女儿今年就要去哥伦比亚读书了,她跟我说,爸爸,有一个好消息,他们居然大三才要选专业,我说是啊,三十年前我去读就是这样,她说太好了,我从来没想到有这种机会,她说我真的没想好我要学时装设计还是我要学经济,还是我要学东亚文学。我说你就学两年,两年之后再决定。我真的非常感谢有这样一个学校,有这样一个宽容的环境,让我来在大三的时候做一个选择,能够追随我的兴趣。
我在哥伦比亚读了四年,就到了另一个学校去读计算机的PHD。在这里我也得到了更多,可能更多像是中国留学生出去的体验,当然我的英文可能更好一些。但是我还是在这里看到了很多震撼,让我对教育和留学能够得到的是有了一个深的层次的理解。
第六个我得到的礼物就是平等,也就是老师跟同学之间是平等的,我做助教的时候有一个机会,给学生讲课,当时我就觉得讲得很好,因为我在很短的时间就让这些学生学了很深的计算机的技术,我就觉得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好的工程师,我也是一个不错的研究员,因此我一定是很好的老师,但是很不幸的是学生发回来的给老师的评语,让我非常震惊,他们不但给我最低的分数,而且给我取了很多绰号,他们说开复的课叫做开复剧场,他一个人在上面演戏,我们全部都在下面睡觉,他们说来这儿的人什么目光接触也不会,每天眼睛看着黑板,也不看着我们,我们在打瞌睡,教的是最差的,没有见过这么差老师。这种平等交流相当重要,我知道在很多学校都有学生评老师,但是往往都是很局限性的,而且学生可能不敢打分。在美国这样的环境真的非常好,如果我还想做个老师,我需要一个当头棒喝,我当时得到了棒喝之后,我也去好好地学怎么样做一个更好的老师,今天也许讲的时间没那么长,你们还没睡着。
第七,我学到的是研究的真谛。做一个科学家,读一个博士,真正核心是什么呢?我的博士导师我有幸跟他谈了30分钟,在30分钟里我得到的今天的两项都是他给我的,他当时跟我说的第一件事情,我问他,我来这边读博士,你对我的期望是什么?他说我对任何一个人来这个学校读博士的期望就是你要成为你论文的这个领域的全世界的第一人,我说你开玩笑吗?我一个学生怎么能够成为第一人。他说我不是让你成为计算机这个领域的第一人,但是如果你的论文写的是比如是连续性语音识别,全世界应该不会比你更好,如果有的话,你就不是真的达到了我的期望。他说我认为每一个博士生都应该有这样的抱负,要不然就不应该来读博士。这句话对我有重大的影响,因为后来其实我做了一些项目,我觉得凑合可以毕业,可以拿到博士,但是我后来总是想这句话,真的要做到在个狭窄的领域里达到第一人才可以停止。
第八个领域也来自于同样跟他的对话,就是教育的真谛。我说好了,我尽力会做到一个最好的狭窄领域里边世界的第一人。我又问他,我从卡内基o梅隆大学毕业以后,我所带走的就应该是世界第一的论文,我要在这个论文上面再发扬光大,找一个工作,继续把这个领域做得更好,是吧。他说不对,我认为你其实在读博士的过程中,你带走的东西是做研究的精神,这才是教育的真谛,知道怎么去解决一个问题,我们要教会你如何独立地知道如何去解决一个尚未被解决的问题。如果你学到了这一点,那么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我认为你毕业之后,很可能不会去继续做语音识别,甚至不一定会做计算机科学,但是如果你以后能够面临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能够自己独立的去思考、去分析、去客观、去理解不同的观点,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你这个博士就是你可以终身拥有的终身使用的,而且不仅仅是使用在你的这个领域。我后来读了更多教育的书之后,我发现还有另外一句话跟他这句话是非常相似的,教育的真谛就是当你忘记一切所学到的东西之后,所剩下的就是教育。因为我们到底有多少人能够背会全世界每一个国家的省会在什么地方,我们多少人会背微积分公式,但是能够让我们独立学习,这是教育的真谛,而不是背会多少。
第九个礼物是我的博士生导师,是得过图灵奖的一个世界性的导师,我决定跟他做语音识别,他给了我一个题目,我跟他做了一年左右。做了一年以后,我发现他给我的题目很好,但是他给我的解决问题方法的建议是行不通的。在美国这个环境长大,也让我有足够的勇气挑战我的老师,这可能也是在这样一个宽松的环境之下,让我有勇气说出。而且我不是直接挑战他,我是跟他分析,我喜欢你的题目,但是我不喜欢你的方法,我想试着不同的方法,我鼓足勇气跟他说,语音识别我想做,但是专家系统方法读不下去,我想用统计的方法做语音识别的问题。当他分析了我为什么想用这样的方法之后,他说我不同意你,但是我支持你。
我们记得法国的哲学家曾经说过,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用我的生命来捍卫你说这句话的权利。这是很了不起的一句话,但是我导师的话“我不同意你,但是我很支持你”,更了不起。我更多是告诉你,在科学的领域里人人是平等的,你有权利有你的想法,我有权利有我的想法,我希望你用你的方法用、你的激情去解决你的问题,我不认为我有权利告诉你一个尚未解的问题一定要用什么方法来解释。后来也有记者问他,当时李开复挑战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他的回答也很简单,他就说在科学的领域上人人是平等的。
我从他这句话里边所学到的远远不只是人人是平等的,我学到的更多的是,很多人认为他这句话可能只是一种胸怀,是一种接受别人的思维。其实不是,我在他的指导下毕业之后,20多年之后我来回顾,其实我从他那儿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这句话,而这句话不仅仅是一种养量,而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一种做科学的方法,是一种做工程的方法。也就是说不只是一种养量,而是一种很珍贵的领导力。如果你希望在一个公司,比如是在Google公司,对于最聪明的员工,你就要让他们有足够的空间,想他们做事的方法,支持他们用他们的方法做事情。如果你什么事情都要很独裁地告诉他应该怎么做,这些聪明人就没有办法发挥他们真正的潜力。所以,一个真正的研究院也好,科学部门也好,一个产品部门也好,如果你真的想要让这批优秀的天才能够发挥他们的潜力,那最好的管理方法就是去支持他们。
第十件我学的事情跟这个也是相当有关的,第十个礼物我认为就是,每一件事情我们不是只有一个方法来看这个问题,而是有很多方法来看这个问题。当时我的老师也跟我说得非常清楚,大家都是平等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有自己意见。其实很多东方的教育碰到一个巨大的瓶颈就是认为每件事情是非黑即白,一个人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坏人,一个科学的问题要么是这儿解答,再不就不是这么解答,没有想到很多事情都有不同的方法来看问题。比如我们常常举的一个例子,在很多高科技的公司面试的时候会遇到一些很奇怪的问题,比如下水道的盖子为什么是圆的,我知道很多人都听过很多词。但是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有一个标准答案,你答对就可以进来,答错就不能进来。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看你的头脑不要被局限在一个框框里,能够有不同思维的空间。如果你的思想,你想的东西是有道理的,比如圆的好在地上滚,或者是圆的不容易掉下来砸到别人的头,或者圆是最小的面积,比较省钱,这些都是最好的答案。那些答不出来,在反思我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背过这个题目的人,这些人很不幸没有被这样一种开放式的教育来启发,来释放他的思维的空间。所以,在今天的21世纪里面,能够接受各种不同的思维的方式,能够理解任何的问题,可以以不同的角度来看它,并不是有一个标准答案来定性,这不只是一个科学家的胸怀,而且是一个所有21世纪的人所需要学习的态度。
这十个是我今天认为在留学过程中得到最大的礼物。最后补充一下,并不是说今天不到美国就不可以得到这些东西,也不是说到了美国一定可以得到这些东西,因为中国的教育也在成长,美国的教育也各有不同,参差不齐,我是非常幸运从天主教的初中,到高中,到哥伦比亚,到卡内基o梅隆大学,碰到这么多一流的学府,碰到这么多一流的教师,但是今天我回头想一下,如果真的问我刚才在演讲开始的那个问题,如果我没有留学,如果我一直留在台湾或者是留在大陆,我有没有可能得到这么多礼物,成为今天我成为的人,我想我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