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三 叔嫂之争 惊心动魄



  一八六一年九月五日,恭亲王奕䜣来到热河,正赶上小皇子为父皇举行殷尊礼,他顾不上旅途疲劳,立即叩谒梓宫,伏地痛哭,“声彻殿陛”,泪如涌泉,在场的人“无不下泪”。据化名“樵客”的目击者透露,自从皇上驾崩以来,“未闻有如此伤心者”。他的“大拗”的确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可又有谁能理解他此时此刻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呢?

  哭灵毕,两宫太后立即传旨召见恭亲王。其实,恭亲王也迫切地期待着太后的召见,他的热河之行,止是要与慈禧太后密谋铲除肃顺集团的大计!肃顺等人已经识破了恭亲王与两宫太后等人的密谋,所以“力阻”召见。八大臣之一的侍郎杜翰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声称“叔嫂当避嫌疑,且先帝宾天,皇太后居丧,尤不宜召见亲王”。肃顺听罢,拍着巴掌“称善”,夸奖杜侍郎“真不愧杜文正公之子矣”!然而,太后执意召见,派太监再三传旨,肃顺集团迫于“公论”,不便太过阻挠。恭亲王灵机一动,于脆请端华陪着进见,端华没料到恭亲王会来这一招,反倒尴尬起来,看看肃顺,肃顺也感到很难堪,只好退避,打着谑说:“老六,汝与两宫叔嫂耳,何必我辈陪哉!”说罢,匆匆离去。奕䜣忍气吞声,默默地走进了召对厅。

  叔嫂进行了一次神秘的不同寻常的政治性会晤,它在中国近代史上的意义不亚于即将到来的“北京政变”。推翻肃顺集团,是叔嫂的共识。

  热河是肃顺集团的天下,不能轻举妄动,万一有个闪失,岂不任人宰割?

  要制人而不制于人,“非还京不可”!恭亲王认识到厂问题的关键性。

  慈禧太后对西方列强心存疑忌,但恭亲王斩钉截铁地回答:“外国无异议,如有难,唯奴才是问!”

  恭亲王当然不是吹牛,督办和局和主持总理衙门的经历,他早获得了西方列强的好感,在外国人的心目中,恭亲王是最值得“信任的政治家”。咸丰皇帝“龙驭上宾”,大权落到顽固守旧、极端排外的肃顺集团之手而恭亲王遭到排斥,他们深感不安。他们希望早有一天朝局发生变动,恭亲王掌握大权。这对他们来说,益处多多,可谓是对清政治的又一胜利。恭亲王临来热河前,文祥又特意到英国使馆与英国驻华公使普鲁斯会晤,透露出恭亲上即将赴热河的信息,进行试探。英国方面发出了“期待”的信号,坚定了恭亲王的信心。难怪慈禧太后“以夷务为问”,恭亲王底气十足地“力保无事,又坚请速归”了,已有洋人作为后盾。

  慈禧太后的顾虑打消了,对行动细节也有所“密商”。比如调胜保之兵配合,安排恭亲下之弟、慈禧太后的妹夫醇郡王奕譞草拟拿问肃顺等人的谕旨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权”,一旦政变成功,权力如何分配,不能不敲定。于是,太后垂帘,亲王辅政的权力分配就这样商定了。

  “密谋”两个小时后,恭亲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出来,他对权力角逐充满自信。他毕竟阴沉老练,虽有些紧张不安,但仍不露声色,仪态如初。

  肃顺在恭亲王初到热河之时,并不把他放在眼里,“颇蔑视之”,以为权操在我手,彼能如何,其“不足畏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叔嫂“谈之许久”,究竟“谈”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恭亲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热河盘桓。热河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大家相安无事,一团和气。“异常”的平静,令人心慌。这是政治风暴的前兆,好戏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又是那位“老五爷”惇郡王奕誴,觉察到“平静”背后隐藏的杀机,在与肃顺等一起聚餐时,冒冒失失地当着奕䜣的面,用手提着肃顺的辫子大声说:“人家要杀你哪!”肃顺只好低着头,连声说:“请杀,请杀!”所谓“人家”,肃顺明白,是指恭亲王叔嫂。肃顺嘴上打着哈哈,心中着实一惊。不过,他转瞬镇静自若,也许他心里说,还不一定谁杀谁呢!

  刚登上龙位还不太懂事的小皇帝载淳,电“参加”了“热河密谋”,慈禧太后有意无意地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播下了“仇肃”的种子。野史披露说,载淳天资英敏,即位时年方六岁,便知肃顺“有异志”,拿着小刀学着割菜,边割边说:“杀肃顺,剐肃顺。”有一次,他用泥巴做成不倒翁,折断其首,说:“此载垣、端华、肃顺也,吾必杀之。”小小年纪便立志杀人,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政变”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密谋”的当天,两宫太后迫不及待地颁下“回奎”京师的谕旨。回盔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叔嫂一经会面即有此旨,整个肃顺集团颇感意外。这里面肯定有“鬼”,“三奸”不能不“力阻”回案。当初咸丰皇帝迟迟不敢回銮,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怕洋人”,这是最具说服力的武器,现在肃顺又拿了出来作“挡箭牌’,说:“皇上一孺子耳,京师何等空虚,如必欲回鉴,臣等不敢赞一辞。”两宫不容置辩地说:“回京后如有意外,不与汝等相于。”立即命准备车驾,说走就走,急不可耐。肃顺等不再反对回奈,但“立命办车驾”办不到。“回銮”阻不了,那就尽可能往后拖,只要抱佳拖延策略不放就不会有错。原拟于十月二十六日由肃顺亲自护送梓宫回京,虽然拖后近两个月,两宫也不得不同意。

  署理直隶总督文煌受命承办回銮车驾的备置、道路的维修、沿途的供应等事宜,他不敢怠慢,敦促密云知县等“赶办”,为“政变”尽力辅平道路。

  热河依然很平静。

  肃顺不是傻瓜,他也在采取积极的应变措施。在肃顺看来,“固本”至关重要。九月八日,经赞襄政务王、大臣“公同商酌”,奏请以史部左侍郎匡源兼署户部左侍郎、太常寺少卿焦祐腻补授大仆寺卿。这两缺,本应同其他官缺通过“掣签”的办法一同发放的,但肃顺预留了下来,以“小利”固结人心,使肃顺集团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以防被对手分化瓦解。两宫“依议”,时机不成熟,不得不顺从,以安其心。

  对恭亲王,肃顺严密监视,一旦有异,决不手软。党人“属邸堂(奕䜣)随时小心”,不难看出,恭亲王的的确确处在肃顺集团的姐案上,随时有被切割的可能。

  平静的热河,冒出腾腾杀气。恭亲工感觉到热河不是久留之地,党人也劝他“以早回为宜”,以防不测。肃顺集团更巴不得其尽早滚出热河。他在热河,如芒刺背,如鬼缠身。他实在是一块心病,照肃顺的意思,真想一刀荆去,不留后患,但载烦、端华力争不可。

  九月九日,八大巨不待奕䜣自请即代为向两宫太后请示行止,明明白白是要驱赶了。两宫太后传旨,命恭亲王明日请安,借此机会再次“密谋”。

  两宫太后准备再度召见恭亲王的消息传了出来,化名为“樵客”、通过“密札”向京师传递情报的奕䜣党人、军机章京王少鹤露面了。这天,他秘密拜渴了恭亲王,两人商议了约两个小时。王少鹤向奕䜣诉说了肃顺集团种种专横跋扈、假公济私、一手遮天的“奇绝怪绝”的恶行,表达了“不能久待苦衷”,渴盼“元圣”(恭亲王)拨开云雾重现青天,祷告“天夺其(肃顺等)魄”云云,情绪非常激动。恭亲王劝他“稍安”勿躁,韬光养晦,“侯进城(回到京师)再说”,他们难逃其咎。“元圣”的“相待优厚”,使这位“樵客”备受鼓舞。随后,二人就明日召见之事进行磋商,樵客建议恭亲工向两宫重申及早回銮的重要性,原定九月二十三日的归期“必改”,改得越早越好,“以杜奸谋”,不要中了肃老六的圈套。改期的理由可“以风水之说动之”,风水迷信是很有具有说服力的。恭亲王“深然之”,密嘱之便宜行事。

  九月十日,叔嫂进行第二次“密谋”,“密谋”的内容无非是早日回奎,在北京发动政变,除掉肃顺等人。互道珍重后,恭亲王即“跪安”。

  召对的时间不长,但他们那种自信和成竹在胸的表情分明表示他们已经胜券在握了。

  九月十一日,恭亲王结束了他的热河之行,启程回京。热河之行是得意的,尽管充满惊险、刺激。虎口脱险,大局谋定,收获颇丰。恭亲王为“热河密谋”的成功而欣喜,但戒惊戒惧,时刻提醒自己,万不可掉以轻心。这恰是恭亲王胜于肃顺之处。关于他的“离热”,颇有一些传奇色彩。据说,奕䜣行前,先密嘱他的护卫、随侍人等到布塔拉庙的后门去等候,然后与肃顺等人告别,说:“我就要回北京去,听说这里的布塔拉喇嘛庙很有名,我打算先逛一下再走。可是我的底下人还没来,你们有轿子,让我坐一坐。”

  奕䜣所说的布塔拉喇嘛庙,是承德著名的外八庙之一普陀宗乘之庙,位于避暑山庄之北狮子沟北坡,是外八庙中规模最大的寺庙群,占地二十二万平方米,气势雄伟壮观。该庙是乾隆年间仿西藏布达拉宫的样式修建的,青一色的藏式建筑,饮誉海内外,人称“小布达拉宫”。

  翩项等人听奕䜣要走,很是高兴,借轿游逛“小布达拉宫”算不了什么,遂连声说:“请爷坐,请爷坐!”奕䜣坐上他们的轿子,进了庙的前门,匆匆下轿步行到庙后门,顾不上游玩,带上随从赶往京师。

  这个恭亲王巧妙逃离热河的记载出自那位“老五爷”停亲王奕誴之孙溥雪斋的回忆,有失真之处。有识者指出,因奕䜣奉旨返京是热河行在公开的秘密,又是八大臣代请以后,两宫太后所做的决定,八大臣当然知道奕䜣何时回京。奕䜣用不着偷偷溜掉,但是溥雪斋的回忆所透露出杀气腾腾的气氛却是不错的。

  恭亲王悄悄地回到北京,深居简出。人们希望从他口中打探一些热河的虚实,他只说回銮有期,而不及其他。事情似乎变得难以琢磨了。

  九月十二日,御史董元醇的一封奏折驰骤热河,激起轩然大波。董御史的奏折何以有如此巨大的威力,搅得热河热浪翻滚呢?因为奏折的内容触到了“要害”。

  董折提出“事贵从权,理宜守经”两个建议。

  这两个建议有何特别之处呢?

  关于“事贵从权”,董折说:“现值天下多事之秋,皇帝陛下以冲龄践阵,一切政务全靠皇太后宵吁思虑,斟酌尽善,此诚国家之福也。既然如此,应明降谕旨,宣示中外,使人们都知道皇上圣躬虽幼,但有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左右并不能千预,这样可使人心益加敬畏。”挑明了说,就是请皇太后“乖帘听政”。董折强调说:“虽我朝向无太后垂帘之仪,而审时度势,不得不为此通权达变之举。此所谓事贵从权也。”

  关于“理宜守经”,董折说:“自古帝王莫不以亲亲尊贤为急务,这是千古不易之经。现在赞襄政务,虽然有王、大臣、军机大臣诸人,但更应该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同心辅弼一切事务,这样亲贤并用,既无专擅之患,也无偏任之嫌,岂不美哉!还可以从大臣中挑选一二德望素优者,任圣上师傅,逐日进讲经史,于古今治乱兴衰之道,详悉陈说,以扩充圣聪,涵养圣德,‘此所谓理宜守经也’。”

  董元醇的奏疏要求推翻赞襄制度,建立一个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和顾命大臣共同辅政的政治体制。一个不知名的小臣,竟敢推翻“遗命”,这使得八大臣怒不可遏,两宫却把奏折“留中”。

  读者可能要问了,一个小小御史怎敢提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主意来?董元醇的奏折是有来由的。他出自大学士周祖培的门下。周祖培曾遭受肃顺的压制和打击。肃顺平素就瞧不起周祖培,成见甚深,据说连奏疏也写得不好(肃顺这样认为),给他送了一个绰号“老八股”。在户部尚书任内,周、肃同堂判犊,有一次,周己在公犊上“画诺”签字批准,翩顶佯作不知,问:“是谁之诺也?”司员回答:“周中堂之诺也。”肃顺破口大骂:“唉!若辈债馈者流,但能多食长安米耳,乌知公事?”拿起红笔,将周诺抹掉,累次如此,周“默然忍受”。皇上宠臣,惹不起,只能饮恨于心,尽管他的地位比肃顺高。肃顺当初不会想到,他的过火高压,使周中堂迅速倒向政敌一边,并首先向他发难了。周祖培久于官场,老于世故,对政治风向的观察准确无误,他看出,慈禧太后有垂帘听政之心,恭亲王有夺权之意,便唆使门生、刚当上山东道监察御史没几天的董元醇上疏,投机而发,对太后和恭亲王兼顾周到,诚可谓用心良苦矣。据说,董疏经奕䜣、奕馈兄弟认可而后发。这样,董元醇浑身是胆,更有理由无所顾忌地去捅热河的马蜂窝了。

  董折被“西边(西太后)留阅”,而肃顺等人已“大愤”,强烈要求发下痛驳。当月十五日,两宫太后召集八大臣,发下董折,表示接受董元醇的建议。这个消息不膏给了八大臣当头一棒,肃顺等犹如被激怒的雄狮,怒不可扼,连连摇头,说:“臣等系赞襄幼主,不能听命于皇太后,请皇太后看折亦为多事。”双方激烈争吵,“声震殿陛”,吓得六岁的幼主大哭不止,“遗溺”尿湿了慈安太后的衣服。慈禧太后气得两手发颤。

  退朝后,八大臣假幼主之名,由焦祐瀛捉刀,拟就严词切责董元醇的“上谕”,对董折痛加批驳,说:“我朝圣圣相承,向无皇太后垂帘听政之礼。联以冲龄仰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御极之初,何敢更易祖宗旧制?”该御史奏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甚属非是”。又请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辅弼一切事务,“是何诚心?所奏尤不可行”。肃顺等人感觉理在自己这边,所以并不示弱,理直气壮,据理力争。

  九月十六日,“上谕”递上,慈禧太后“留中”,拒绝发下。八大臣齐赴候见,太后拒不召见。太后强硬,肃顺等人也不示弱,决定以停止办公相抗议。几经折冲,最后经慈安太后劝解,慈禧才同意下发这道上谕。八大臣取得暂时胜利,得意洋洋,“笑声彻远近”。可惜肃顺又笑到了前面,他明白自古骄兵必败的道理,他不会知道,这次激烈的冲撞将成为引发宫廷政变的导火线。奕譞“怒极”,背着八大臣愤愤地说:“俟进城讲话。”当时一位军机章京许庚身一眼看破,肃顺等“诸公之祸,肇于搁车矣”。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肃顺等人渐渐陷人被动时,胜保、僧格林沁也跃跃欲试,向肃顺集团进行试探性的挑衅。肃顺等人对六部九卿可以不在乎,但他们却不能漠视发自军中的声音,他们手握重兵,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胜保虽是一介武夫,对政治气候却相当敏感,很善于见风使舵。当那拉氏生载淳后,胜保就有一种感觉:载淳将来必承继大统,因而千方百计巴结那拉氏。他与那拉氏的弟弟桂祥友善。当胜保出师抵御英法联军时,桂祥特地为他饯行,酒过三巡,胜保拔剑起誓,驱逐洋鬼子后,“必旋兵清君侧”,砍掉肃顺的脑袋。桂祥通过太监将此信息传递给姐姐,那拉氏大喜,赐予胜保亲手所刺“精忠报国”的荷囊。胜保受宠若惊,发誓“必有以酬后德”,甘为那拉氏效犬马之劳。第二次鸦片战争一结束,胜保立即响应恭亲王鼓起的“回銮声潮”,强烈吁请“回銮”,锋芒毕露,直指肃顺集团。他早已成为奕䜣-慈禧集团中的骨干人物。肃顺怀恨在心,只是胜保为一方将帅,又深得咸丰皇帝的赏识,他不能轻易将其罢黜。

  咸丰宾天,肃顺生怕武人干政,特谕各路统兵大员不准叩谒梓宫。可胜保不予理会。九月六日上了一个《吁恳兼程北上叩谒梓官折》,拜折后立即起行,由冀州、河间、雄县一路兼程北上。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拉着山东巡抚谭廷襄呈黄折向太后请安,抬高皇太后,公然向肃顺集团挑战。肃顺暴跳如雷,九月十一日,明发“上谕”,以向来臣工没有向皇太后请安之例,胜保有违体制,缟素期内呈递黄折,也与体制不合为由,将胜保交部议处。胜保既已兼程北上,执意要叩谒梓宫,肃顺也不好强阻,于是顺水推舟,同日发布上谕,准其前来叩谒梓宫。

  九月十四日,恭亲王由热河回到北京这天,胜保也到了京师,二人会晤,筹划政变事宜,恭亲王嘱胜保在京畿以至于密云一带,布扎重兵,保证政变成功。同时,告诫胜保,千万不可打草惊蛇,坏了大事,眼下宜隐忍不发,小心应对,谨慎行事。胜保连连称是。

  九月十六日,胜保在前往热河途中,具折承认自己“一时胡涂”,黄折请安,犯了大错,“今蒙训斥,始悟其非”,而仅予议处,不加类谴,奴才“感激惶惶,莫能名状”,“感恩无地”。九月十八口,到了热河后,他更加驯顺,叩谒罢梓官,绝日不提请见皇太后的“非分”要求。胜保何等人也?他虽是一个粗人,却懂得兵不厌诈的道理。当晚,“守墨道人”许庚身深夜造访,本想劝他不要造次,没料到胜保比他还要稳健,说肃顺等人“罪状未著,未可鬻拳兵谏,致蹈恶名”。一席话,说得守墨道人“深以为然”,不得不承认胜保已非从前的胜保,“其人近来颇有阅历”,老练得出奇。

  肃顺集团对胜保的声名十分忌惮,他在热河,犹如虎豹在山,令人不自在。肃顺严阵以待,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准备采取断然措施,解除胜保的兵权。但胜保的表现像驯服的羔羊,没有了丝毫的虎气。大出他的意料。他又自鸣得意起来,看来胜保到底是被自己的“恩威”镇住了。

  肃顺很清楚,胜保是拉不过来的,能稳住就算不错了。但是僧格林沁亲王却是可以争取的。当肃顺得悉僧亲王闻咸丰皇帝龙驭上宾“甚为哀痛”时,便借题发挥,九月十一日与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等七大臣联名,主动发函,讨好地说:“各路统兵大臣,业经奉有谕旨,无庸奏请来京。惟王爷受恩至重,非各路统帅可比,似可具折奏请叩谒梓宫,并请皇上节哀,当无不邀俞允。谨以布闻,伏镣斟酌为幸。”

  不料,僧亲王不领情,没有按八大臣的意思具折奏请叩谒梓宫。不仅如此,竟在奏闻战况的折件中写上“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等语”。肃顺等一见到“皇太后”就感到格外刺眼,浑身不舒服,但没有像对待胜保那样交部议处,只是八大臣再度联名致函,劝僧亲王不宜书写“皇太后”字样,惟用“皇上圣鉴”字样为荷。总而言之,肃顺集团要极力拉拢僧亲王。可是僧亲王不识时务,不愿就范(实则已倒向奕䜣-慈禧集团),执拗地抗辩道:“嗣后奏报,仍不敢不如此缮写,尚望深思海量是荷。”僧格林沁早已看透了局势,对两方的强弱胜败了如指掌,他才不会傻冒到替肃顺卖命送死的程度。肃顺无可奈何,只能捶胸顿足,望天兴叹。能够决定胜负的砝码都一一错过了。

  胜保、僧亲王不好笼络,肃顺不能不做别的打算。有没有新的实力派可以为我所用呢?肃顺想到了曾国藩,也只有曾国藩能与胜保、僧亲王相颉颃。肃顺的门人、“湘中六子”之一的王闿运致函曾国藩,要他自请入覲,申明母后不得临朝干政的祖制,向慈禧太后施压。但曾国藩明哲保身,不愿卷人政争的漩涡,“得书不报”,不加理睬。据说王闿运又亲自到祁门大营,向曾国藩游说。他静听王闿运说话之后,用手指渍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妄”字。他对政局的发展变化持冷眼旁观的态度,不偏不倚,不倒向任何一方。对曾国藩的“狡滑”,肃顺没有任何办法。

  肃顺千方百计抓枪杆子,门下也很实力地为他奔走,但事与愿违,“临时抱佛脚”,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枪杆子抓不到,肃顺也只有拿“遗命”当法宝,紧紧抓住不放。

  热河躁动不安,北京也不平静。这两个老城早已陷人政治斗争的漩涡,精彩的好戏接连上演。

  董元醇奏折“发之太早”,激起波澜。其实,董折发出前,奕䜣党人李慈铭就积极为“垂帘听政”作理论准备,连天加夜,仓促写出一部名为《临朝备考录》的书,列举历代贤后临朝故事,作为“垂帘”的根据,托周祖培上呈。周中堂还没来得及发,痛驳董折的“上谕”便颁下了,京师人心惶惶,周祖培如遭雷击,襟若寒蝉,《临朝备考录》自然压下。恭亲王缄默不语,只字不提垂帘之事;周中堂惊恐异常,惶惶不可终日。不久,又是一盆冷水泼来:三朝元老祁隽藻从保定寄信给京师的官员,说垂帘非本朝家法,董议不可行。于是朝野啧啧,甚至有人说,回銮后,董元醇必倒大霉,他这个“后台老板”肯定在劫难逃了。

  京师此时浮言滔滔,人心不固,“热河派”占据了舆论上的优势。奕䜣-慈禧集团中有些人沉不住气了,宗室恩承就焦灼不安,要奕䜣采取紧急措施。奕䜣镇静自若,不慌不忙地说:“毋庸也,垣(载垣)、顺(肃顺)等方骄,闻此耗,备当益懈,待其既还,执付狱吏可己,安用大声色为哉!”意思是说,暂居下风,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样可工嘛痹肃顺集团,使之放松警惕性。等到京师之后,肃顺等人就会成为俎上鱼肉。

  果然不出恭亲王所料,风声传到了热河,肃顺“大喜”,扬言说,京师廷臣有公论,我辈受遗诏辅助幼皇,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个董元醇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大放厥词,莠言乱政,罪不可遁,应请重治其罪。次日召见,肃顺等坚决要求治董元醇乱政之罪,太后不答应,八大臣力请,甚至说,干脆撕毁遗命,把我们全部革职,让董元醇来赞襄政务吧!“语既愤激,声色尤厉”。慈禧太后不再坚持,心想,“热河密谋”已就,不妨姑且示弱,甘拜下风,以安肃顺等人之心-她玩权弄术的水平于此可见一斑。

  对肃顺重治董元醇之罪的强烈要求,她说垂帘有违祖制,我已明白,董折业经痛驳,董元醇也该治罪,只是皇上刚即位,如果邃罪谏官,岂不是遏断了言路?这一番大道理,说得肃顺等人哑口无言。不管怎么说,肃顺集团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他们退朝后,立即拟就一道“上谕”,以后不准臣工再提垂帘之事。至于董元醇之流不识时务者,“回銮后再究其是非可耳”。肃顺等人为取得的胜利高兴,不禁有些忘乎所以,飘飘然起来。

  罢朝回宫,慈安太后哀声叹气,打不起精神来。经过一系列的冲突,她感到身心交瘁,信心动摇,说:“还没垂帘就弄到这步田地,他日果真听政,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子,何苦呢?”慈禧太后说,肃顺等“三奸”素来不臣,天长日久,必谋篡逆,窃取国柄,我二人何以对先帝?慈安太后“默然”,不再说什么。

  政权之争不讲原则,不择手段,但必须讲究策略。奕䜣-慈禧集团处心积虑,抓住枪杆子不说,策略运用之灵活,也非肃顺集团所能望其项背。肃顺集团已被韬晦之计所迷惑,恭亲王还有点放心不下,鼓动钦差大臣袁甲三、陕西巡抚瑛词条施放烟雾弹,上疏吊唁先帝,特意写上“两宫听政同纂(篡)先帝遗烈”的话,使肃顺产生“得道多助”的错觉。肃顺志得意满,更加骄蹇,殊不知大祸即将临头。八大臣中,惟杜翰感觉到有一种不祥之兆,叹日“变故正多”。

  “回銮”的准备工作在紧张地进行中。九月二十二日,发布“上谕”,昭告天下:“十月十六日启程回銮。”十月四日,大学士桂良、贾祯等奏请恭上母后皇太后徽号为“慈安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徽号为“慈禧皇太后”。

  十八月七日,肃顺等人以退为进,谒见两宫太后,说诸事从杂,请求太后将他们管理的处所酌派他人接管。表功也好,要挟也好,刁难也好,在通常情况下,两宫太后应该表彰一番,抚慰一番,然后是不准开缺,请他们尽心尽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宫顺水推舟,“著照所请”,载垣著开銮仪卫、上虞备用处事务,端华著开步军统领缺,肃顺著开理藩院并响导处事务缺。“三奸”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连手中至关重要的兵权也被削夺了,是一个很大的败招。假戏真做,弄巧成拙,“三奸”有苦难言。

  接着,安排回銮事宜。按襄政王、大臣之意,两宫皇太后及幼主由载垣等由七大臣扈从,间道先期回京,在东华门迎接灵驾;肃顺负责护送咸丰帝梓宫。八大臣如此安排,看来并不明智,没有肃顺,七大巨没有主心骨;离开七大臣相助,肃顺孤掌难鸣。

  十月二十六日,“回銮”的日子来临了。这一天,两宫皇太后及幼主在咸丰皇帝灵前祭奠后,在载垣、端华等的扈从下,先行回京。来到热河一年挂零,有说不出的酸甜苦辣,现在终于踏上“回家”的道路。慈禧太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但“回家”的路好走吗?想到这儿,她又感到紧张不安。前不久,她与先期回京的妃嫔告别时,哭泣着说:“你们真幸运,可以离开热河回京了,我母子未知命在何所?得还京师相见否?”此时的她,虽然“回归”,但总有一种安危难料、前途未卜的感觉。生死祸福一切未卜,能不紧张吗?

  慈禧太后有一百二十个理由为白己的安危担忧。首先,肃顺虽然头脑比较简单,只会阳谋,不会搞点小阴谋,但果敢而粗暴,始终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先帝在世时,差一点使她成为“钩弋夫人”。第二,“热河密谋”后,慈禧太后摆出甘屈下风的姿态,将他暂时迷惑,但难保他不清醒过来。

  慈禧太后没有过虑。肃顺虽然还是那个肃顺,一副不可一世的骄容,但他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大势不妙。那拉氏太“机诈”,不能不多长几个心眼。这是一股祸水,留下来势必泛滥成灾。一不做,二不休,肃顺决定在回京途中发动兵变,除掉慈禧太后。可惜肃顺失算了,奕䜣-慈禧集团早已作好了周密的部署,沿途有荣禄的军队护驾,京畿一带有胜保的军队密布,“预防其变”,肃顺集团已钻人预设的天罗地网之中。肃顺见此情景,“遂不敢动”。他失去了仅有的取胜机会,只能种下失败的苦果,自己品尝了。

  十月三十一日,经过五天的颠沛流离、车马劳顿,慈禧一行到达了京郊石槽。五天时间不算长,但对慈禧来说,这五天中,无日不在惊惧不安中苦度,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恭亲王赶来迎驾,叔嫂一见面,立即密谋政变事宜。

  就在同一天,胜保上了一个《奏请皇太后亲理大政并简近支亲王辅政折》,声讨肃顺等八大臣“揽君国大权,以臣仆而代纶音,挟至尊以令天下,实无以副寄托之重而餍四海之心”。他尖锐地指出,赞襄政务,应当以亲亲尊贤为断,不得专以承写为凭,因为,先皇帝弥留之际,近支亲王多不在身边,所以没有留下亲笔朱谕,“以待我皇上自择而任之,以成未竟之志也”。而今嗣皇帝既未亲政,皇太后又不临朝,该王、大臣等把持朝纲,所拟谕旨并非出自圣意,以致于“群疑莫释,道路之人见诏旨皆曰:‘此非吾君之言也!此非吾母后、圣母之意也!’一切发号施令,真伪难分,众情汹汹,咸怀不服”。为今之计,胜保吁请说:“非皇太后亲理万机,召对群臣,无以通下情而正国体;非另简近支亲王佐理庶务,尽心匡弼,不足以振纲纪而顺人心。”

  胜保的奏折,极有可能是在恭亲王的授意下而发的,是为推翻赞襄制度,实现“太后垂帘、亲王辅政”鸣锣开道。同时,发出信号,也好让人们思想上有个准备,以免因政变突发引起混乱。

  十一月十一日,风和日丽。两宫太后偕小皇帝乘坐黑布轿抵京师德胜门。朝中官员二百余人,均身着缟素,“翻穿珠毛褂,呢帽黑绒领”,恭候在御道侧。驾到,口奏:“臣某等跪请皇上圣躬万安。”请安毕,慈禧一行迅即回宫,立即传见恭亲王,对政变的步骤等细节作了进一步的密谋,惟恐有不周全的地方。

  十一月二口,对奕䜣-慈禧集团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天,两宫太后召见恭亲工、文祥、桂良、贾祯、周祖培等,哭诉“三奸”种种跋扈不巨、“欺藐之状”,在场的大臣被激怒了。董元醇的恩师、大学士周祖培在恭亲王的暗示下挺身而出,建议皇太后可将肃顺等人查办。

  周中堂说这也不难,“皇太后可降旨先令解任,再予拿问”。慈禧知道群臣已站在她这一边,民心可用,马上开始布置政变之网。

  一场政变水到渠成了。事不宜迟,两宫太后当即颁下早在十月二十一日就已拟好的《谕内阁解赞襄政务王大臣任并派奕沂等会议皇太后垂帘听政事宜》的“上谕”,宣布:“载垣、端华、肃顺著即解任,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著退出军机处。”刚宣读完“上谕”,载坦、端华上朝来了。慈禧太后神态严静,不动声色,因为一切已布置稳妥,肃顺等人己成瓮中之鳖。

  不一会,诏下,恭亲王捧诏宣读:“奉上谕:‘前因载垣、端华、肃顺等三人种种跋扈不臣,联于热河行宫命醇郡王奕譞缮就谕旨,将载垣等三人解任。’慈于本日特旨召见恭亲王,带同大学士桂良、周祖培、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乃载垣等肆言不应召见外臣,擅行拦阻。其肆无忌惮,何所底止!前旨仅于解任,实不足以蔽辜。著恭亲王奕䜣、桂良、周祖培、文祥即行传旨: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问,交宗人府会同大学士、九卿、翰、科、道严行议罪。”

  宣读毕,载垣、端华感到好笑。殊不知大祸降临,怡、郑二王还把一纸“遗命”当护身符。

  一群侍卫近前,不由分说,褫下二王冠带,扭出隆宗门。二王环顾左右,随从早已被驱散,肩舆也不见了。二人踉踉跄跄,被拥至宗人府,关进了大牢。直到这时,二人才如梦方醒:“遗命”不是灵丹妙药,挽救不了他们失败的命运。

  怡、郑二王打人大牢,景寿等五大臣也落人网中,八大臣中,只有肃顺一个还在途中。于是,慈禧太后又发下一道谕旨:“著派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譞将肃顺即行拿问,酌派妥员押解来京,交宗人府听候议罪。”肃顺等人已成釜底游鱼,动弹不得了。

  奕䜣-慈禧集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政变成功(史称“北京政变”或“辛酉政变”、“棋祥政变”)。

  政变当晚,肃顺一行到达京郊密云县驻足,奉旨捉拿肃顺的人马蜂拥而至,将肃顺住所团团包围。大门紧闭,毁门而人。肃顺正拥着二位小妾卧于床上,只好束手就擒,直到这时,犹骂不绝口:“悔不早治此贱婢(慈禧太后)!”

  十一月三日晨,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譞押着誓不低头的肃顺连夜赶回京城,投入宗人府牢狱。肃顺一见载坦、端华,即瞋目怒叱:“若早从吾言,何至有今日!”是啊,当初肃顺主张将慈禧太后除掉,载垣、端华下不了毒手,否则,怎会沦落到这一步?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载垣、端华长嘘短叹:“事已至此,复何言!”载垣又抱怨起端华来:“吾之罪名,皆听汝言成之。”

  十二月四日,传谕热河都统春佑会同热河道福厚、承德府知府灵杰、热河总管毓泰,将肃顺的所有热河财产严密查抄。

  十一月五日,谕令西拉布查抄肃顺在京家产,不得“稍有隐匿”。

  十一月八日,恭亲王等上《尊旨会议载垣等八大臣罪名情形折》,列举“三奸”八大罪状:一、不能尽心和议,失信于各国,以致于圆明园被焚,皇上不得已巡幸热河;二、“三奸”朋比为奸,力排众论,阻止回銮,以致圣体违和,龙驭宾天;二、假传谕旨,捏造赞襄政务名目,诸事专权,连两宫面谕之事,也敢抗命不遵;四、御史董元醇上条陈,两宫特召载垣等面谕照行,彼等不服,胆敢面称“系赞襄皇上,不能听太后之命”、“请太后看折亦系多余之事”,当面咆哮,几至惊吓幼主,含怒负气,拂袖而出,其目无君上的情形,不一而足;五、动不动危言不可召见亲王,有意挑拨离间;六、肃顺擅坐御位,进内廷当差出人自由,无所顾忌,擅用行宫内御用器物,把持一切事务,宫内传取日用物品,抗违不进,并敢声称,“有旨亦不能遵”,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七、肃顺奉到拿问谕旨,胆敢肆意咆哮,恭送梓宫,辄敢私带眷属,尤属法纪所不容;八、肃顺时常自请分别面见两宫,召对时,词气之间互有抑扬,意在搆衅,居心尤属叵测。“八大罪状”中,后三条属于“肃顺专款”。

  这些罪状,仔细推敲起来,有很多牵强附会的地方。比如说,肃顺假传圣旨,捏造“赞襄政务”名目。那是咸丰皇帝的意旨,只不过临终前手颤不能握笔,只好命肃顺来写。现在把“遗命”说成是肃顺的伪作,既顺理成章地推翻了赞襄制度,又治了肃顺的罪,一举多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政治斗争就是如此。不管怎么说,“三奸”犯了“大逆”之罪,其中肃顺更是“罪大恶极”。按照大清律例,“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

  同日,颁布“上谕”,宣布对所谓“赞襄政务王、大臣”的“判决书”:首恶肃顺欺蒙专擅,改写谕旨,悖逆狂谬,肆行无忌,离间搆衅,擅坐御位,本应凌迟处死,以伸国法而快人心,惟联心有所未忍,著加恩改为斩立决;载坦、端华与肃顺朋比为奸,专擅跋扈,罪大恶极,比照大逆律理应凌迟处死,惟二人均系宗室亲王,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酌情稍减,姑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弃市。载垣、端华均著加恩赐令自尽;景寿身为皇亲国戚,缄默不语,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于载垣等窃夺政柄,不能力争,均属辜恩溺职,按律应发往新疆效力赎罪,惟念“三奸”凶焰方张,受其钳制,均有难与争衡之势,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兵部尚书穆荫,著即革职,加恩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御前大臣景寿、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卿焦祐瀛,均著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

  “判决”完毕,派肃亲王华丰、刑部尚书绵森,立即前往宗人府监狱传旨,令载垣、端华白尽;派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前往菜市口刑场,监斩肃顺。看来肃顺在劫难逃了。

  关押肃顺的囚车在街道上缓缓轧行。京城气氛肃然沉抑,人们听说要斩肃顺,欢呼雀跃,“交口称快”。肃顺得罪的人太多太多,被殃及的“怨家”,驾车载酒,一起拥到菜市口,为肃顺的末日来临而干杯。可惜肃顺为国为民执柄伤人,却落得个性命不保,真是人难做,政难当。

  肃顺身肥面白,因为要为自己发“大丧”,白袍布靴,一身丧服,格外显眼。虽身为临斩之人,仍是挺胸昂首,真个一条硬汉!过骡马市大街时,儿童齐声欢呼:“肃顺亦有今日乎!”接着,拾瓦砾泥土抛砸,顷刻间,肃顺满身污秽,面目模糊。

  行刑时刻临近了,刑场变得鸦雀无声,人们屏住呼吸,肃顺肆口大骂,“悖逆之声,皆为人臣子者所不忍闻”。他再没有机会与奕䜣-慈禧集团斗法,他彻底失败了。监斩官抛下“斩”令,刽子手立命肃顺“跪下”,肃顺坚不肯跪,他不肯向“小人”屈服。刽子手举起大铁柄,猛击肃顺两胫,腿断厂。只见寒光一闪,鲜血飞溅,肃顺身首异处,而肆骂之声却久久在菜市口上空回荡……

  “三奸”被处死了,但为了不给政敌以反扑的机会,他们也纷纷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其余五大臣革职的革职,发配的发配,政治斗争就是这样的残酷。

  慈禧太后、恭亲王奕䜣仅仅在咸丰帝死后一百零三天,就发动了中外瞩目、惊心动魄的政局、朝局之变,开两宫垂帘听政。这是咸丰皇帝万万始料未及的。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宠爱的妃子和自己曾经在一起学习、狩猎的亲弟弟竟然能够违反大清的祖制和自己的遗言。不知是大清的悲哀,还是历史的悲哀?

  在干净利落地完成这一切后,慈禧太后梦寐以求的专权时代来临了,她自己再也不用在别人的屋檐下生活了。清代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的政治体制-“垂帘政治”开始运作了,用时髦的话来说,“慈禧时代”来临了。但这一切的一切对中国历史却蕴含着太多的意义,还有待于后人来评说。



上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