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老而腐朽的封建主义堡垒又一次在西方资本主义大潮的冲击下崩溃了。面对着洪水猛兽般的西方列强,咸丰皇帝曾愤感过,也曾为之抗争了好几年,虽耗费了清朝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他被逐出了皇宫。他有幸成为华夏五千年历史上第一个被西方人赶出皇宫的中国帝王,这不仅是他本人的悲哀,更是中国历史的悲剧。
一八六〇年八月初八日,咸丰一行仓皇逃出紫禁城后,如惊弓之鸟,昼夜兼行。由于太着急,所以吃的、穿的、用的都没有来得及备齐,这下可把一向享受高档品的咸丰皇帝和后妃宫眷们苦坏了。对于皇帝来说,这是二十多年来所经历的最狼狈的事。当天,咸丰皇帝就以两个鸡蛋充饥,第二天也仅与后妃宫眷们分着吃了几碗小米粥。往日如花似玉的后妃宫眷们,在缺衣少吃,又受惊吓的情况下,容颜日渐憔悴,很多人都快认不出来了。咸丰看着这支逃难的队伍,再回头望望祖宗给自己留下的京城,如今却被洋人占领,痛不欲生。他深感愧对祖宗,更不知此生此世还能否回到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想到这里,咸丰流下了苦涩的、掺杂着罪过的泪水。
八月十六日(9月30日),咸丰一行逃难者终于到达了热河行宫,住进了清帝在热河时的“寝宫”-“烟波致爽”殿。避暑山庄的“烟波致爽”殿自嘉庆二十五年七月(1820年9月),嘉庆皇帝在这里死后,道光帝就没有来过。四十年间,无人居住,所以杂草丛生、尘封垢积,显得十分冷落和萧条,但从名字可以看出,此殿当时的豪华和舒适,以及皇帝的奢侈生活。
避暑山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茧然风景秀丽,山水俱佳,但咸丰此时哪有心情欣赏。最让咸丰苦恼的是,一路车马劳累,还没有静下心来理清头绪,便接到了奕䜣和僧格林沁等人先后发来的六百里加急,得知洋人已列队朝阳门外,做出了攻城的姿态,京城很难保住。而僧格林沁所带的吉林、黑龙江和蒙古马队根本不是洋人的对手,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已没有抵抗的能力;京旗各营官兵已屡战屡败,胆战心寒;瑞麟、胜保所带之兵已所剩无几;直隶、宣化、山西大同等军队也已溃散十之七八;庆幸的是,绵勋、伊勒东阿属下尚有一万人马,但只佩带枪箭刀矛的一万人,怎能抵挡联军的强烈炮火?总之,存营之兵都没有了斗志,很多士兵一听到洋人的炮声,就站不起来了,根本没有精力再迎战了,有的甚至放出风来,说还不投降的好。
咸丰不禁感叹,他所信赖的满蒙铁骑竟然这么不堪一击,从口前的形势看,光靠他们是挽救不了大清王朝的命运的。怎么办呢?正在咸丰感到大清土朝就要毁在白己手里的时候,咸丰想到了自己的六弟-恭亲王奕䜣,他不是曾经向自己表过态吗?为了大清江山他愿效犬马之劳,而且他也有这个能力,他这几年经常跟洋人打交道。因此,他把挽救大清江山的惟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恭亲王身上,希望他能够想方设法,与守城王公大臣等同心协力保住京师和御园。
正当咸丰严命盛京将军玉明、绥远将军成凯、陕甘总督乐斌、山东巡抚文爆、河南巡抚庆廉、山西巡抚英桂等再次搜罗人马亲自统兵,驰赴热河护驾和保卫京师的时候,八月二十六日(1860年10月10日),他又接到了洋兵侵据园庭、焚毁海淀的奏报。真是雪上加霜的一幕。
为什么他们不攻打紫禁城而偏偏焚烧圆明园呢?原来,八月二十二日(10月6日)英法联军逼近都城后,他们以为咸丰帝还住在圆明园,便以圆明园为进攻目标,梦想俘获咸丰皇帝。而此时的清军哪有抗战的勇气和信心?步队闻风而窜,马队望影而逃。这下可便宜了联军,他们如人无人之境,直抵海淀,到处烧杀抢掠。败兵纷纷退至圆明园,住在善缘庵的恭亲王等人见形势危急,想抽身逃往热河行宫,但北行之路已被联军切断,匆忙之中夺路直奔芦沟桥。
当日傍晚,联军侵人圆明园,疯狂抢掠。园内各殿堂陈设和收藏的珍贵物品,能拿走的拿走,搬不动的则粗暴地击毁。抢劫持续了十余天,当年身历其境的强盗们曾这样描述这次世界上最大的抢劫案:“一大群各种肤色、各种式样的人,这一大帮地球上各式人种的代表(其中有雇佣军),他们全部闹哄哄地蜂拥而上,扑向这一堆无价之宝。他们用各种语言呼喊着,争先恐后,相互扭打,跌跌撞撞,摔倒又爬起,赌咒着,辱骂着,叫喊着……”“谁也不知该拿什么东西;为了金子而把银子丢了,为了镶有珠玉的时计和宝石又把金子丢了。”“许多金质的东酉都被误认为黄铜而摧毁,有些珍奇的手抄本被当作废纸,用为点燃烟斗的火具。”许多精美的艺术珍品都被联军的车轮辗碎,从圆明园到侵略者的军营,沿途到处都是被践踏的丝绸和各种古玩珍品。
最可痛恨的是,他们把好东西拿走了还不说,竟然还把圆明园放火烧了。九月初五日(10月18日),联军分马队和步旅狂奔人园,四处纵火,全园顿时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据记载,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所有宫殿庙宇,历代收藏,举国仰为庄严神圣的宝物,有的是世界上难得的宝物,顷刻间化为灰烬了。这不仅是中国的重大损失,而且也是世界的一大损失,虽然他们把能拿走的好东西全拿走了,但也仅仅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却被他们毁了。
圆明园历经好几个皇帝的修建,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式与风景式融为一体的“离宫型皇家园林”。既有北国之古风,又有江南之秀韵,更兼备中西庭园合璧的风采。其中不仅有无数的殿阁楼台、桥廊水榭,而且珍藏着数不尽的孤本秘籍、名人字画、鼎彝礼器、金珠珍品、铜瓷古玩等中华至宝,有的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它曾是历朝清帝避喧听政颐享大年的场所,也是咸丰皇帝诞生的摇篮,还有“九州清晏”的“同道堂”更是道光皇帝书名定位,托付社樱江山的地方。神器所归,至高无上,所以咸丰始终把圆明园看作是与紫禁城同等的圣地。如果咸丰知道了这一切的话,其情形可想而知。
果然,当联军焚掠御园的噩耗传到热河后,咸丰帝这几天的愤懑终于爆发了,虚弱的年轻皇帝怎么也经不住这突然的打击,要不是太监的扶持,差一点就倒在地上了。他似乎觉得自己竭力支撑的这个“天”已塌了下来,几代人建立的大清王朝就要因为自己的无能而顷刻间崩溃了。亡国的奇耻大辱吞噬着他年轻的心灵,他真的不行了,突然口吐鲜血,旧病复发了。是啊!曾经辉煌的皇家园林现在已是“鼎湖弓剑恨空还,郊垒风烟一炬间”,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呢?愤怒之余,咸丰帝还能做什么呢?惟一可以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大清臣民的就是将僧格林沁、瑞麟革去爵职。总管内务府大臣宝纂差点丢掉脑袋,降为五品顶戴。
穷凶极恶的英法联军在焚掠圆明园的同时,又向清政府发出了最后通碟,要求立即释放巴夏礼等人,并交出一座北京城门,否则将开炮攻城。被吓破了胆的留京王公大臣们立即接受了侵略者的一切条件,八月二十九口(10月13日)中午,英法联军从安定门进人北京城,城内居民四处奔逃。
咸丰得知这一眼耗后,尽管斥责留京的王公大臣不奋力抵抗,但想来想去也无可奈何。在这个时候,总得表表态吧。只得连谕恭亲王迅速人城与英法两国画押换约,以求得联军早日退兵。
九月十一日(10月24日),英国公使额尔金乘坐八抬大轿,鼓吹前导,盛陈兵卫,耀武扬威地来到礼部大堂,迫使恭亲王奕䜣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英《北京条约》九款,并交换了中英《天津条约》。中国就这样又丧失了很多主权,赔付了大量的白银。既然英国得到了这样的好处,法国也不甘心。于是在第二天,法国公使葛罗亦如法炮制。
这样,中英、中法《北京条约》不仅确认了《天津条约》仍属有效,而且又增加了天津通商;割让九龙司给英国;赔还以前没收的天主教产业,“并任法国传教十在各省租买田地、建造自便”(此系法国翻译中文译本上私添的内容)等内容,并将赔款从二百万两增加到两国各八百万两,马上给英国抚恤金三十万两,法国抚恤金二十万两。
一次次国家主权的丧失,祖宗的在天之灵该作何感想呢?想到这里,这一切的一切如同一把把利刃,抵在咸丰皇帝的周身,他虽然对此恨之入骨,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被逼无奈的咸丰被迫于九月十五日(10月28日)批准了中英、中法《北京条约》。咸丰帝的罪名又加了一等,其悲愤心情可想而知。
本想国家的耻辱该到此为止了,但还有一个饿狼也正在寻觅着食物,这就是曾经败在康熙大帝手下的沙皇俄国。
当英法联军大肆焚掠圆明园之际,一直在幕后出谋划策、帮虎吃食的俄国公使伊格那提耶夫也来到了北京。深感没有希望的留守大臣们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急请俄使出面调停。狡猾的伊格那提耶夫看到机会来了,也想趁火打劫一下,因此借机向中国提出三项要求:一、须由恭亲王照会邀请,二、中国须将与英法交涉的内幕完全告知俄国,三、中国必须承认俄国的一切条款。这简直比英法还贪婪。九月初七口(10月20日),残暴的英军第二次焚毁圆明园的清漪、静明、静宜三园后,束手无策的恭亲王明知是引狼拒虎,但为了挽救危在旦夕的清工朝,还是答应了俄使的调停条件。英、法逼签《北京条约》的墨迹未干,俄使伊格那提耶夫便自称“调停有功”,迫使清政府答应俄国提出的谈判条款,否则“兵端不难屡兴”。此时惊魂未定的咸丰帝唯恐俄国再暗中挑唆,朋比为奸,便不待侵略者明言,即令刑部尚书瑞常与之会晤,同意将绥芬、乌苏里等处,仿照黑龙江北岸之例,借与俄国居住。
于是,沙俄趁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在清政府最危难的时刻,利用咸丰皇帝的胆怯和无知,不仅迫使清政府最终承认了《中俄暖挥条约》、《中俄天津条约》,而且轩而易举地得到了《中俄北京条约》。通过这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俄国先后割占了中国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余万平方公里,乌苏里江以东四十余万平方公里,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四十四万余平方公里(根据中俄《北京条约》第二款的勘界原则,一八六二年八月《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中,俄国强占了中国西北的这片土地),总共约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可以说俄国得到了连他们自己也想不到的胜利果实。这就是武力外交的真实写照:谁强大,谁就有发言权。
《北京条约》签订以后,关、法侵略者并没有立即撤兵南返,而扬言要在天津过冬,并恃强要挟,对公使带兵驻京和亲递国书等事均不肯轻易放弃。咸丰和奕䜣对此十分恐惧,因为天津密迩京哉,清政府不得不防。但国库空虚,赔款之外,八旗月铜,援兵口粮等均无着落,万一炯竭兵变,洋人反复,大局不堪设想。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恭亲王奕䜣密奏咸丰皇帝西巡陕西,迁都西安。
但迁都一事,事关重大,京师仍为根本重地,绝不能轻易迁移,自就偏安,以招洋人耻笑。于是,咸丰一面密谕奕䜣与山西巡抚英桂等人,先事筹划,等明年春天察看洋人动静,再酌量办理;一面严命奕䜣,在他回銮之前,务必将亲递国书,公使驻京及不得再有要求等事,“与之议定,以免再生枝节”。
但是奕䜣等人认为条约初定,再就上述各事提出交涉,恐怕英法两国借故纠缠,不肯撤兵,于是打算待英法联军退到天津之后,派武备院卿恒祺和长芦运司崇厚到大津办理通商事宜,同时设法消饵亲递国书等事。对这样不明就里的奏报,咸丰大为不满,立斥奕䜣等人。
热河避暑山庄原有离宫二百余所,虽然几年没人修缮,但完好无损的尚有七十余所,又多藏睿皇服玩及梨园行头,其精致华美甚至胜于京师南府。和约签定以后,肃顺等人为宽慰病弱烦闷的咸丰皇帝,知他酷爱京剧,便释召升平署(宫廷戏班)人员分批到热河承差。几乎隔两三天即演一次戏,每次戏目、角色均由朱笔决定,有时上午已花唱,仍“传旨今口晌午,还要清唱”。除观剧外,避暑山庄距围场不远,咸丰又时常游猎打围。然而,病人膏肖的咸丰皇帝,怎能与当年盘马弯弓、纵横驰骋的康熙大帝相比?所以,娱情不久就病危,他已离大限不远了。
咸丰十一年(1861年)正月初二日,咸丰诏定二月十三日(3月23日)回奎。其后又规定了启变后详细的行程安排。这边在京城留守的王公大臣们都翘首以盼,他们希望皇帝尽快回宫,一米人心大定,二来可以使咸丰早日摆脱肃顺等人的左右,为下一步行动创造条件。但让他们失望的是,皇帝的病情又有反复,并进一步恶化。
二月中旬,法国公使布尔布隆和英国公使普鲁斯相继进驻北京。接着,二月二十二日(4月1日)传来上谕:肤躬尚未大安,诸王公大臣请暂缓回銮,不得已勉从所请,侯秋间再降谕旨。咸丰一再推迟回盔的举措,激起了留京王公大臣的强烈不满,他们纷纷具折痛勃端华、肃顺等人“谓蛮舆未还皆其荧惑”。而肃顺等人则针锋相对,攻击留守京师的王公大臣一再吁请回銮,是挟制朝廷,并中伤恭亲工奕䜣借助洋人势力,欲图谋反。
京师与热河,以奕䜣和肃顺为首的两派斗争愈演愈烈。
此时咸丰疹病已到晚期,但英法公使驻京,亲递国书等项仍未议妥,所以咸丰执意不肯回京。后来史学家孟森说,咸丰以与外使同居一城为耻,他是“宁以社秘为殉,不使夷虏踪迹相挽,得正而毙,虽败犹荣”,是一个至死不渝的封建卫道士。所以当与洋人关系日趋密切的恭亲王奕䜣欲赴行去看望他的时候,咸丰十分反感,立时提笔拒绝:
塞囿诚灵境,山川秀气钟,潇泪开境沼,环抱孟云峰;近泛三洲爽(咸丰自注指芝英、云朵、如意三洲),高临万壑松,心源涤尘滓,隔岭一声钟。
这首《烟波致爽》是咸丰作的最后一首诗。长期的疾病折磨和与日俱增的内忧外患,使他早已不胜其烦,无力应对了。
一八六一年七月十六日,是咸丰皇帝的三十一岁生日。心情郁闷的皇帝对肃顺等人精心安排的祝寿活动毫无兴致。但为了稳定人心,咸丰还是支撑着到澹泊敬诚殿受贺,福寿园赐宴,然后来到湖中的如意洲。
如意洲戏台临水而建,名曰“一片云”。“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是当年乾隆皇帝钦定的三十六景之一,也是承德美丽风景的绝好写照。风和日丽之时,金莲映日,水平如镜,十里以外的磐锤峰与蓝天、白云倒映水中,微风送爽,景色宜人。但弱不禁风的咸丰帝没看多久就体力不支,在旁人的簇拥下起驾回宫了。咸丰自知离归途不远了。
七月十五日是传统的中元节,民间百姓人家张灯结彩,设果品以供奉祖先,或制冥钱,做纸衣到坟前扫墓。而极度虚弱的咸丰帝已无力祭祀先人,他让郭贵妃把爱子载淳送到他的身边,朝夕侍侧。
望着活泼可爱的孩子,想到洋人已驻京师,沿海处处风波;半壁江山未复,内地百孔千疮……撒手西归后,这孤儿寡母该托付给淮呢?
他想到了奕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精明干练,才气逼人。但是,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兄弟了:庚申(1860年)之役以后,签字画押时,奕䜣仍坚持夷人处心贪险,恐难日久相安,积极筹划“西巡”之举,可与夷人频繁接触之后,态度又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并偏袒说夷人极为驯顺,与以往历代蛮狄大不相同,并非为争城夺地而来,犹可用信义笼络云云。他的态度判若两人,甚至把焚我御园、掠我大臣、迫我接受万难允准之条款的仇敌,视为可以遣使通好、共讨发捻的盟国。
尤其使咸丰疑虑不安的是,奕䜣和他的老丈人桂良还有文祥等人,以改变祖宗章程取悦夷人,于京师设立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并执意将“通商”二字去掉,所有军国大事都要径咨其处,这显然有另立军机处、侵越皇权之意。另外三人对借夷师以剿平发捻一事亦颇为积极,孰不知“发逆”与夷人所习宗教相同,难保无暗中串通情弊,一旦奉命而来,久居内地,不仅是引狼人室,而且是为虎添翼。今日助我克复,他日据为己有,挥之不去,攻之不能,到那时该如何办呢?
而且值得警惕的是,这些重要的改变,都是三人联名封奏,廷臣多有响应。
咸丰已隐隐约约感觉到,在恭亲王的周围,似乎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更可怕的是,这股势力正在逐渐与夷人接近,或许肃顺所密陈之事,如夷酋巴夏礼在开释前曾劝进奕䜣自登大位,《北京条约》画押前,夷人又居心巨测地提出让王公大臣跪迎奕䜣,“以规人心之向背”等都是真的。怪不得连谆亲王奕誴都说,“恭王欲反”。
想到这里,去年巡幸热河之前,百官耸人听闻的直谏又浮现在咸丰的脑海:“若使乘舆一动,则大势涣散,夷人借口安民,必至立一人以主中国。若契丹之立石敬塘,金人之立张邦昌,则二百余年祖宗经营缔造之天下,一旦拱手授之他人,先帝付托之谓何?皇上何以对列圣在天之灵乎?”
明代“土木之变”的惨剧,似乎就要重演,虚弱至极的咸丰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奕䜣的名字,自然在临终托孤的名单中毫不犹豫地抹去了。其余如惠亲王绵愉辈分过高,醇亲王奕缭又唯唯诺诺,主不了大事。
环顾左右,能够敬天法祖,保住大清江山,使之不致落人洋人手中的,唯有咸丰最信任的股脓之臣-肃顺。
肃顺之所以受到咸丰皇帝的赏识和重用,除了“以才敏得主知”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是君巨二人志同道合,这不仅表现在维护封建工朝的根本目的上,而且表现在治国安邦的政策和手段上,两人的观点也惊人地相似;二是肃顺对清王朝和咸丰帝始终不避劳怨,忠心耿耿,在除弊起衰、以猛济宽的十余年中,为皇帝担当了不少骂名,这一点咸丰心里十分清楚。所以在避难热河之前,咸丰先封肃顺为内务府大臣,逃亡热河之后,复授与其协办大学士,最后在咸丰病逝的前六天,又命其为署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统帅侍卫亲军,偕内大臣等诩卫息从,可谓“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垂相慎”。
让咸丰深感不安的,是肃顺气势凌人、刚惶自用的一面。他深知肃顺对载淳的生母豁贵妃并不敬重。毋以子贵,大行之后,按照祖宗家法,鼓贵妃被尊为太后也许不会有什么间题,但她毕竟年轻,涉世不深,皇后钮枯禄氏又心地善良,过于老实。留下这两个寡母,一个孤儿,万一肃顺等人把持朝政,不知敬重,那不是又大权旁落了吗?想到这里,咸丰不禁哨然长叹。
咸丰帝临死前,思前想后,在左右为难之中,终于想出了一个既可得赞襄政务之实,又可避免皇权下移的两全之法,这便是扩大母后的权力。这虽然有悖于祖宗家法,但如果真能齐心合力,收拾这一片残破的江山,大清王朝也许还有希望。
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咸丰要了羊肉片白菜、烩散丹、炒豆腐、羊肉丝炒豆芽等,这是皇帝最后的晚餐。餐后,咸丰感到格外不适,他知道人生的旅途即将结束,眼前一片漆黑。晚上,咸丰苏醒过来后,立刻在寝宫召见御前大臣载垣、景寿(咸丰六姐夫)、肃顺、郑亲王端华、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佑赢,承受顾命。咸丰面谕:“皇长子载淳,现立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赢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
载垣等请皇上朱笔,以昭郑重,但此时咸丰已气息奄奄,不能执笔了,遂命廷臣来写述旨。
廷臣退后,咸丰吃力地睁开眼睛,示意皇后拿出他已准备好的两方随身印章。将其中一块刻有“御赏”的印赐给皇后,另一块刻有“同道堂”的印赐给载淳,由鳃贵妃代为保管,作为嗣皇帝下达诏谕的符信,“御赏”章为印起,“同道堂”章为印讫。
一八六一年八月二十二日凌晨,咸丰病逝于承德避暑山庄,卒年三十一岁。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历史的发展,像大河东去的浪涛,奔腾咆哮,不舍口夜,并不为仟何人所改变。他充满信心地来到这个世界,却带着忧愁和痛苦告别了人生。只可惜他直到去世,也未能认清这风云激荡、满目疮痰的世界。
曾经年轻有为的咸丰皇帝也曾想除弊起衰,做一位中兴之主,并为此宵衣盯食,积劳成疾。但他所处的时代,一方是四夷交侵,强敌环伺,万方多难的世界环境;一方是腐败已极,虚弱已极的封建王朝。他所面临的对手,既不是嘉庆朝单纯的白莲教起义,也不是道光朝大不列颠一国的侵扰,而是史无前例的太平夭国政权和狼狈为奸的英、法、俄、美四国侵略者。咸丰真是生不逢时,但历史就是这样发展的,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对咸丰帝来说,历史是苛刻的。在封建社会穷途末路的转折关头,历史留给咸丰的选择余地和选择时问极为有限。在东方和西方,在传统和现实的冲撞中,在严重的内忧外患的压迫下,年轻的咸丰皇帝既缺乏清醒的认识,又没有正确的应变措施。对外愚昧无知,盲日强硬;对内除弊乏术,操之过急。结果在一系列被动因变中,更加速了大清王朝的崩溃,使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从一个深渊又坠人了另一个泥潭。
在历史的车轮面前,咸丰帝实在是力不从心,又无力挽狂斓的本领。
咸丰既低估了西方资本主义势力的影响,也低估了奕䜣和慈禧刘最高权力的渴望。结果遗诏尚在,尸骨未寒,改变中国近代历程的“辛酉政变”便发生了。咸丰钦定的赞襄政务八大臣载垣、端华被迫白尽,肃顺被绑赴刑场斩决,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流均著革职,大行皇帝的遗命被彻底否定。咸丰死后的第二年初,清廷借师助剿的政策正式公布,中国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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