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录 上一页 |
冬去春来又一年,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可不,御花园已经开满了争奇斗艳的奇花异卉,住在御花园正中的钦安殿里的孔四贞也出落得艳如桃花一般的美丽。她不属于那种弱不禁风、冰雕玉琢般的女子,她体态健美,腮绽桃花,勇武娇憨,性情开朗,与宫中的那些娇揉造作、自作多情的美人儿迥然不同,孔四贞身上具有一种健康、朴素的美,犹如一股清风吹皱了少年天子福临内心的一泓春水。 “格格,万岁爷来了,还差人抬着好些东西呢。” “哦?又往这送什么东西?这皇兄可也真是的。”孔四贞放下了手中的古书,只稍稍对镜梳理了一下,便笑吟吟地走出了殿门。 温暖的阳光下,孔四贞身着一件淡青色窄袖长衫,外罩一件海龙片马甲儿,马甲儿前襟上悬着一串儿茄捕香珠儿,头发前齐额,后梳辫,乌黑亮泽并无环饰,脚下穿着一双软底红绣鞋。这身装束很随意,活脱脱的一位汉家少女,而不是像女真家那样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 福临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皇妹,你好美呀!” 孔四贞羞红了脸,忙裣衽行礼安盈盈下拜。“哎,自家兄妹,何必行这劳什子的大礼呢。你看,皇兄给你带什么来了?” 福临很自然地挽着孔四贞的手,走到了几只大木箱子面前,小太监一一打开了箱子,孔四贞一时竟愣住了。 “朕总觉得钦安殿里的布置太过朴素了,喏,这些全是外藩的贡品,这箱子里是一百挂猩猩毡帘,颜色不同可以四季调换着用,那箱子里是枕套床裙以及各式绸缎帷幔,那边的一只箱子里乱七八糟地装着几件衣料,有呢子的也有丝绸的,对了,还有一件白狐皮的大敞,这里有一只西洋时钟,还有五彩丝线,闲来没事你可以用来绣花。嗅,还有一面镜子。怎么样,喜欢吗?” 福临如数家珍似地娓娓道来,孔四贞只有鸡啄米似点头的份儿了,女孩子哪能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呢?当下她又抿嘴一笑,一副欺桃赛杏的容颜令福临心里甚为快慰。 “皇兄,您是想把这钦安殿变成个大仓库呀,我一个人哪能用得了这许多的东西呢?再说,皇太后也时常差人往这儿送吃送喝的呢。” “朕和皇额娘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呆在深宫里会寂寞?只要你笑口常开,朕愿意天天往这儿送东西来!” “不要!”孔四贞又是甜甜一笑,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四贞有今天的恩宠,料想父母的在天之灵可以得到安慰了,唉,当年我死里逃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呀!” 俩人坐在殿里,四目相对,少年天子心里一时悲感交集:“贞妹,想不到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原来却时常想着过去!唉,你父定南王为大清捐躯得悲壮呀。不过,贞妹你尽可放心,朕一定善待你,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这话我信,四贞现在不是已经无忧无顾了吗?皇兄,你对我如此关爱,犹如亲兄长一般,倒令我真的想到了死去的爹娘和兄长。” “朕理解,那种梦魇般的经历你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说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些,说吧。”福临像个大哥哥似地轻拍着孔四贞的手臂,一脸的柔情。 “……那时我父王督师桂林,奉命与从四川南下的平西王吴三桂的大军钳击贼寇大西军。而贼首李定国不知从哪里调了一支象队,劲旅山拥似地逼近了桂林。父王手下的精兵马队一听象叫便乱了阵脚,有的战马竟然受惊而四处逃散,父王趁着混乱策马入城关闭了城门……” 孔四贞低声地讲述着,眉眼低垂,一副招人爱怜的娇憨模样,福临看得心都痴了…… “贼兵将桂林城包围了三匝,旌旗遍野,甲仗耀目,钲鼓之声使城内的守兵胆颤心惊。眼见得无望得到外援,而城内的粮草殆尽,父王走投无路,当听说贼兵搭起云梯开始攻城时,父王将母亲与几个姨娘以及兄长喊到了一起,在他平日里聚集了许多宝玩的秘室里闭门自奕……呜呜,当时我跟着奶娘躲在灶房里,才逃过了这一劫。直到后来,听说父王的部将绿国安重又夺回了桂林,奶娘才带着我重又投奔到了桂林,这时的定南王府早烧成了一堆瓦砾……” 说到伤心处,孔四贞抽抽咽咽地哭了,福临这才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递到了孔四贞的手上,拍着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安慰道:“你父王此举实在令人敬叹!他在四大汉王中来归最早,功勋卓著,却阎门死难,这是大清的不幸哪!唉,他不该去得这么早呀,若他在,平南王吴三桂也不至于如此炫耀了!” 孔四贞心里难过,却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她的眸子里还闪着泪光:“父王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皇兄你为父王隆重发丧,造墓立碑,又恩溢忠烈,使四贞由落难女子成了当朝的格格。这些思宠,若我父王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金叶郡主来了!” “嗬,敢情皇兄在此,看来小妹来得不是时候哇。”金叶公主一声娇笑,朝福临挤眉弄眼伸着舌头。 “金叶妹妹,又胡说八道了,看来皇兄要立马给你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宫去,省得你整天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福临半真半假地开着妹妹的玩笑。这个金叶公主,是皇太极的庶妃奇垒氏所生,满打满算今年已十五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皇兄就这么看妹妹不顺眼?”金叶小嘴一噘:“在外面听着你与四贞有说有笑的,见了面却对我不冷不热的。人家最怕提这档子事,你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金叶耍起了性子,身子一扭竟滴下了两滴眼泪! “好、好、皇兄错了,给你赔不是,行了吧?”福临的态度出奇得好:“四贞的眼泪刚干,金叶你就别从眼里滴水儿了。走,走,朕带你们两个出去遛遛。” “有什么好溜的?宫里都转腻了。”金叶眼睛一亮,眉毛一挑,笑道:“皇兄若真的有雅兴,不如带我们去狩猎吧,踏青也行呀,反正只要出了宫就行。” “看看,急着要出宫了不是?女大不中留哇,我的姑奶奶!”福临顽皮地跟金叶开着玩笑,逗得孔四贞格格直笑。 “要出宫也得换身行头呀,穿着这高底花盆鞋又能走多远呢?再说,你平素娇养,拉得起弓吗?倒是四贞妹妹,马上功夫似是不弱,不如咱们到南苑去骑马遛弯子吧。” 俩个姑娘相视一笑,孔四贞朝福临一点头。“皇兄稍坐片刻,我俩换换衣服就来。” 福临一路上哼着小曲儿,穿房越殿,健步如飞,身后的几十名太监宫女们一路小跑着在后头跟着。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不,跑马回来,他硬是不坐御辇,龙行虎步地前往慈宁宫向他的母后请安,这是他每日的“功课”之一。 想着孔四贞那俊俏的脸庞和娇憨的笑容,福临心中未免春意荡漾。在骑马的时候,趁着金叶大呼小叫地被远远撇在了后面,福临一抖缰绳,与孔四贞并肩策马而行,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好马配好鞍,好弓配好弦!” 外表娇憨的孔四贞何尝看不见少年天子那灼热的目光?聪明的她嘻嘻一笑:“皇兄,小妹吟首诗给你听吧。说起来,小妹便是那侍中的秦氏女。” “有话只管说嘛,吟什么诗?”福临一时不解其意,他真的有些按捺不住了。说实话,若是后宫的妃嫔宫女,福临早就……唉,四贞的身份不同,这皇额娘倒也会出馊主意,当时索性将四贞收入后宫多好,偏偏认她做了义女! “皇兄你听一听嘛!”孔四贞仰起粉脸看着前方的树林,朱唇轻启,低声吟了起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哼,你怎么会是那秦氏采桑女呢?原先你是定南王之女,现今你是皇太后的义女,大清的郡主,食和硕格格俸禄。分明与那采桑女风马牛不相及嘛!”福临不满地嘟囔着。 孔四贞笑而不答,只管接着吟颂:“……‘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置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福临终于听出些名堂出来了,这孔四贞分明是在借罗敷来比喻自身嘛,难道说她已是“罗敷自有夫”?不可能! “哎哟,你们俩倒是有雅兴,把我甩得远远的,躲到这林子边吟起诗来了。”金叶格格娇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这一掺合,福临便没有机会问下去了,只得憋在心里。 福临只顾想着心事,脚刚刚踏上汉白玉台阶便被绊了个趔趄,吓得守门的太监变了颜色。 孝庄太后正提着一只小巧的白铁喷壶,给院中的一丛月季浇着水。听到宫门口的动静,她知道是儿子来了,便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容间道:“皇儿,你来了。” “皇额娘,您何必亲手做这些粗活呢,要她们做什么?”福临用嘴努着院中的宫女们。 “皇儿,你真当皇额娘老了,不中用了?赶明个儿,咱娘俩也去跑一回马,看看谁在前头?” “怎么,额娘你已经知道皇儿去跑马了?”福临挠着头,将使女送来的一碗茶水一饮而尽。“看来,您老人家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呀,得,儿臣做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皇儿,看来你又多心了。额娘担心你在宫中寂寞无聊,又怕你跟着宫里的那些油滑的公公们学坏,便比平日多注意些你的行踪。看来你今日的气色不错呀,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莫非遇到了什么喜庆事?” “额娘,您还真猜着了,咱们进屋说去。” 福临嘻嘻一笑,避开了母后那探询的目光,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自在。你想啊,他堂堂一个国君,一举一动竟然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这滋味能好受吗? “皇儿读书太苦,身子也太瘦弱了些,再不要像去年冬天,直读得吐血,多让额娘揪心哪。” 福临咧嘴一乐:“儿臣时常往慈宁官走动,就是瞧瞧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可额娘您每次尽弄些瓜子、蜜饯什么的打发儿臣,这不越吃越瘦吗?” 太后笑了,眼睛里充满了爱意。她将刚点火才抽了几口的烟袋锅子放到了银盘子里,起身吩咐摆上酒膳:“皇儿,就在这间暖阁里用膳吧。苏麻喇姑,将窗帘拉开,正好可以透些太阳光进来。” “好啦,儿臣就坐这儿了。” 这不是正膳,又在太后的慈宁宫里,所以倒省去了诸多的麻烦,没有管事太监送膳请求引见奏事的打扰,也没有走马灯似地提着食盒子上菜、布菜、尝膳等繁杂的那一套。母子相对而坐,十分自在,毫无拘束。暖阁里两只镂花铜鼎里散发着阵阵浓郁的沉香,更增加了温馨祥和的气氛。 “母后,儿臣今儿带两个妹妹去跑马,嘿,玩得可尽兴了!”福临大口地吃着,仿佛这里的菜特别的香甜似的,其实,他心“虚”是想讨母后的好。 孝庄太后眯缝着眼睛,不时地往福临碗里夹菜。说来她已经四十出头了,渐渐的有些发福,可是保养得好,细皮嫩肉的,眼角和额上细小的皱纹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是四贞那丫头吧!还有一个是谁?金叶,她也去凑热闹去了?想不到,这丫头平日里娇贵得很,整日里足不出户,马上功夫肯定不行,唉,想当年额娘的骑射功夫可是常被你皇阿玛夸奖呢,现在老喽。” “皇额娘,金叶妹妹年纪不小了,总不能老住在宫里吧?”福临正有滋有味地嚼着一只凤爪。 “这么一提,额娘倒是想起了一个人。金叶贵为和硕公主,八旗贵胄她没一个能看得上眼,看来也只能由朝廷出面为她完婚了。额娘听说平南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不久要来京师供职,不如……” 福临“啪”地一声吐出了嘴里的骨头,兴奋地大叫起来:“皇额娘,这回咱们娘俩总算想到一块儿去了!” 清兵入关之后,吴三桂一直马不停蹄,大举率兵南下,进攻南明所统治的西南地区,经四川、贵州而入云南。吴三桂功高权重,又拥有重兵,清廷为了笼络他,已经封他的妻子张氏为福晋,又令其子吴应熊到京师供职,意在加以控制。如果将大清太宗的第十四女和硕公主金叶嫁与吴应熊,料那吴三桂对朝廷肯定会更加感恩戴德,一心效忠了。边关尚未收复,清廷还得借助于吴三桂的力量,所以,皇太后与皇上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要笼络吴三桂这个地头蛇。 酒足饭饱,福临净了面,盘腿坐在炕上有滋有味地品着香茗,并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 孝庄太后知道儿子心里头还有话没说,可她又在想如果儿子先开了口,提出了什么要求,她这个额娘该如何回答呢?看他那个高兴的样子,说什么娘俩总算想到一块儿了,如果下面的事情娘儿俩意见不统一又会怎样呢?儿子分明在给自已戴高帽子,不行,得先截住他的想法。母子连心,虽说太后与儿子不是朝夕相处,但这个宝贝疙瘩的一颦一笑太后总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呀。 “皇儿,中宫不宜久虚。你看——”太后的口气很温和。 “哦,废后之阴影尚在儿臣脑海中出现,儿臣愿听母后教诲,但凭母后做主。不是已经开始选秀女了吗?” “哼,少拿这些话来奉承额娘,说到底,额娘能做得了你的主!想一想吧,你亲政这几年所做的那些事,又有哪一桩不是自己拿的主意。”也许是看到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快,孝庄太后意识到了自已有些冲动,便缓和了口气:“说真的,这回额娘还真的看中了两个女孩儿,姐姐端庄,妹妹贤淑,两人都生得仙女似的模样,额娘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听说她们两姐妹是您的侄孙女?胳膊肘朝里拐,您当然是越看越喜欢了。皇额娘,这回儿臣也不跟您闹了,这么着,咱们做一笔交易成不成?”福临定定地看着母后,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样子十分认真。 “额娘可不喜欢你这说话的口气,额娘这不跟你商量着吗?什么交易不交易的,有话就直说吧,额娘就猜到了你还有心里话没说出来。” “那,儿臣要是说出来,您能答应吗?儿臣可是已经答应您的条件了。”福临生怕母后从中作梗,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一句,尽管母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只有硬着头皮说了:“额娘,我……儿臣挺喜欢四贞妹妹,她单纯、聪明,人又漂亮,儿臣想……”福临话到嘴边却吭哧吭哧地说不出来了。 不过,从儿子的神态上孝庄太后早已猜出来了,自打一进了慈宁宫,皇儿的神情就与以往不同,人像是刚沐浴似的,满面红光,眉飞色舞的,孝庄太后就犯嘀咕。海中天说的没错,福临这些日子总爱往钦安殿跑,俩个人咕咕叽叽一说就是大半天,有时候在一起舞刀弄剑的,今儿个又一起去南苑跑马,那明天……孝庄太后不愿意再想下去了,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和想到的事情!清廷旧制,宫中严禁蓄养汉女,孝庄太后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违反了这一禁例,别人自是不敢多言,而孔有德的!日部闻听之后更是感激涕零,可谁想到福临这个多情的少年天子会对孔四贞这位汉家女子一见钟情呢? “皇儿,快快打消你心中的念头,四贞永远是你的妹妹!”孝庄后连忙声明。 “妹妹?朕与她非亲非故,是额娘您认她做的义女,既如此,为什么不能让她成为您的儿媳呢?” “这……”孝庄后一着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伸手又拿起了烟袋锅子。这根翡翠杆的烟袋锅子曾经为多尔衮所喜欢,每一次他只要一进后宫,她就会亲手为他装上烟叶,并亲手点上火递到他的手上,想不到,事隔多年,自己竟也渐渐的离不开这玩意儿了。 苏麻喇站利落地倒掉烟锅里的烟灰,装上了碾碎的烟叶末,又点着了递给孝庄后。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轻手轻脚的,目不斜视,福临却看着苏麻喇姑的身影发愣。 “皇儿,你知道,额娘收孔四贞为义女已经违反了咱们清廷的禁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定南王的旧部如今不更对大清感恩戴德了吗?所以,你不可以娶一位汉人之女为妃,这会招致八旗王公贝勒贝子们以及蒙古各部的不满的。总之你不可以!” “额娘,儿臣弄不明白,如今咱们朝里朝外,哪一个地方不是靠汉人撑着?八旗子弟个个不成气候,王府盖得一个比一个高,可本事却一个比一个小,每日上朝,八旗王公们只是例行公事,最为国事操心的是陈名夏、冯诠、傅以渐这些汉人大学士!而在西南边唾,冲锋陷阵一马当先的还是几大汉王!还有洪承畴,他原为内阁大学士,现被派往南方经略五省,他对大清也是忠心赤胆的!至于定南王孔有德死得更是悲壮,举家一百二十多人自焚,只有小女孔四贞幸免于难!作为定南王之女,孔四贞理应得到朝廷的恩笼和礼遇,我立她为妃又有什么不可呢?从政治意义上来看,这不是与将金叶许配给吴应熊一样的道理吗?” 福临阵阵有辞,显得有些激动,下了炕在屋里四处走动。他将肺腑之言和盘托出,心里反倒觉得一阵轻松。 “皇儿,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会说了。额娘劝你冷静下来,不要感情用事好不好?” “我没有!儿臣此刻心里很冷静。”福临转脸看着母后,一字一句地问道:“儿臣实在是不明白,皇额娘为什么不让儿臣有一个美满和谐的婚姻呢?难道说,我不是您亲生的?” “住口!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孝庄后忍无可忍,一声呵斥,福临自知说得太尖刻,乖乖地坐了下来。 “皇儿,你已经临朝亲政几年了,这会儿谁也做不了你的主。可是你得明白,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大清国的皇帝!此前,你任性胡闹,对皇父摄政王极为不恭,甚至做出了掘墓鞭尸的残酷之事。当你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恨之时,可曾想过皇额娘的感受?你不等于是往皇额娘脸上抹黑吗?他人都死了,你还不放过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残酷无情,额娘寒心哪!当初,额娘纤尊下嫁还不是为了保全你的皇位?” “难道,你们之间就没有相爱的成分吗?别当我是小孩子,宫里的闲言碎语我早就听说了,您这是一石两鸟,一箭双雕!” “啪!”福临信口开河说得正起劲儿,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他惊呆了。 孝庄太后扬着手也一时愣住了。“天神,我打了福临,我动手打了福临?”楞了片刻,孝庄太后慌忙上前要摸摸福临被打的脸:“皇儿,额娘一时气糊涂了,来,让额娘看看!” “不用了,额娘,如果您觉得不解恨,就往这边的脸再打一巴掌吧。”福临面无表情,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将右脸转了过来,“汤玛法说过,做人要学会忍耐,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伸过去,由他打,您倒是打呀!” “你——气煞额娘了!”孝庄后气得直哆嗦,瘫坐在椅子里直喘粗气。 “是,儿臣任性,无情无义,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儿臣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到底是谁的过错呢?说到儿臣读书吐血,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如果您早一点把心思放在儿臣身上,早一些让儿臣读书临贴子,儿臣也不至于如此呀?从小,儿臣就没享受过家庭的温暖。整天跟着几个老妈子和一群太监们瞎混,听到的却是您的闲言碎语。对了,听说您与洪承畴也……儿臣佩服您哪,若没有您的庇护,儿臣是穿不上龙袍,戴不上皇冠。可是,这傀儡似的皇帝我做着窝心哪!折寿哪!我恨不得生在普通人家,做一个敢想敢爱敢恨有血有肉的男人!谁希罕这金鸾殿?说穿了,儿臣这皇帝,从前是为着多尔衮做的,现今是为了额娘您做的!竖着耳朵听什么听,全给我滚出去!” 盛怒之下,福临顺手拿起桌上的拂尘就是一阵乱打,宫女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慌忙退避。 “你,你个不屑子!今儿个中了什么邪,到额娘这里来撒野?海中天,快去,快去请汤若望来!”孝庄后浑身颤抖着,脸色煞白,欲哭无泪。 话说完了,火也发够了,福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看着母后一脸的哀伤,想着自己刚才那尖酸刻薄的话,福临又深深后悔了。他犹豫片刻,走到母后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了:“皇额娘,儿臣惹您伤心了。儿臣有罪,儿臣该死,额娘您就宽恕儿臣吧。”说着拿起母后的手朝自己的脸颊啪啪地抽了起来。 “皇儿,苦命的儿子!”孝庄后终于忍不住,搂住了福临放声大哭起来。 等汤若望坐着轿子急急赶来的时候,福临与母后正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呢。 “好啦,汤大人,哀家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我们母子俩已经商定好了,这事由你来裁决,你认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这——”汤若望侧身坐在铺着锦缎的凳子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一路上悄悄打听到了这母子俩正在慈宁宫里吵得不可开交呢,怎么眼下又好了呢? “老臣恐难以堪当如此大任。若是事关重大,陛下何不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加以讨论?” “唉,此事不宜张扬,否则也就不专程请汤玛法您过来了。”福临此时倒显得不好意思了,为了要立孔四贞而与母后大动干戈闹了一场,值吗?他现在性情易变,他自己也摸不透,难道真是中了邪啦? “直说吧,福临想立哀家新认的义女孔四贞为妃。汤大人,您说这事行还是不行?”孝庄后语气平和,可双眼却有些红肿,她充满希望地看着汤若望,挂在胸前的金十字圣牌一晃一晃的。 “呵呵呵!”汤若望轻声笑了起来,白胡子直颤。“原来陛下如此多情,要普施雨露呀。从大的方面说,这是件好事,可是就事论事,却似乎行不通。哎呀,这事倒让老臣为难了。” “汤玛法,你是额娘和我最信赖的人。您一向正直善良,实话实说,您就直说吧。朕这会儿也想通了,一切都是缘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福临颇为通情达理的话给汤若望以鼓励,他不再犹豫,侃侃而谈:“照老臣的分析,满汉一家是大势所趋,但满汉联姻似乎还不是时候。大清国的根基还不十分牢固,西南有南明的势力,海上有流寇,内地还有汉人的反抗。听说,中原一代又出现了个神出鬼没的朱三太子,还有,据说前明崇祯帝的女儿也在聚众起事,她现在已成了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独臂女尼,在这种不安定的情形之下,陛下和大清国首先要依靠满蒙自身的力量,要确保满蒙之间的联盟。去年陛下废后一事已经为满蒙之间留下了一个阴影,所以皇上若再行大婚须以满蒙共同利益为重。唉,虽说我身为传教士,没过过婚姻生活,但我对男欢女爱还是了解的,《圣经》里也有这方面的内容,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可是对于陛下,就未免不公平了。陛下已经是上一次失败婚姻的受害者,怎可以再受到这样的打击?可话又说回来,您是陛下,您不是普通人,您无法去追求您的最爱,因为,中国有一句古话,存天理灭人欲。老臣相信陛下不会为了区区男欢女爱而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席话说得两个忠实的听众连连点头,孝庄后满感钦佩和感激之情,福临却是神色黯然,不住地咕哝着:“朕虽然是天子,可朕也是人呀,也有常人所有的七情六欲,让朕整日去面对一个朕不爱的人,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陛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说到四贞格格,据说她自幼就定了亲?” “是有这事儿,这也正是哀家反对的原因。她从小就由父亲做主许配给了她父亲的偏将孙延龄。只是由于战乱,才一直没有完婚,但不管怎么说,孔四贞已经是孙家的人了。”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福临恍然大悟,抬着脑门子喊了起来:“怪不得四贞妹妹一直在我面前吟这首诗呢,原来——” “这孩子真是可人儿,多聪明哪。”孝庄后一听,不由得连连夸着孔四贞。“她这是在告诉你,她已经许配了人家!偏偏你是个木榆脑壳转不过弯儿来。” “可,可那孙延龄不是至今没有消息吗?也许,也许他已经战死了?”福临不由得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眉飞色舞了。 “皇儿,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不,额娘,不是说好了听汤玛法的吗?” 汤若望看着少年天子表情显得十分地无奈:“陛下,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这汉人极重名节,尤其在婚姻上更是‘一女不嫁二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事即使陛下你愿意,那孔四贞也不会轻易点头的,这样一来反倒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还有,孙延龄是死是活尚未可知,若他还活着,陛下你这事做得不就太不光彩了吗?” “去他的孙延龄,朕一剑刺死他。”福临恨得直咬牙。 汤若望一乐:“我们西洋倒有决斗一说,两个男人往往会因为爱着同一个女人而展开决斗,弄不好其中的一个就会中剑而死,那只是崇高的骑士的爱情,十分浪漫,可惜在中国没有。” “汤玛法,你是说我中国人不懂得浪漫吗?等着,朕也许会碰上一件浪漫的爱情故事,到时候你可得改变说法了。哈哈哈哈!” 福临这一笑反倒弄得孝庄太后和汤若望面面相觑了,这到底是喜还是忧? 在春寒料峭的时节,景仁宫里传出了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又愤怒,又清脆,整个后宫顷刻间便都知道了:“景仁宫佟妃娘娘喜得皇子!” 佟妃疲惫地躺在产床上,原来的朱红色的口唇现在变得像是炉底的冷灰。她的眼睛,原来晶亮乌黑,像是夜空中的灿烂星辰,现在却变得眼神灰暗毫无生气。她长发散乱在胸前,像被揪乱的麻丝,她的手指缝里还缠绕着几缕拧下来的发丝。 呵,十四岁的母亲! 佟妃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安祥、柔和的微笑,双唇懦动着说了句什么,便沉沉睡去。 两年以前,年仅十二岁的佟佳氏被选入后宫,成为少年天子身边的一名妃子。其时她的父亲佟图赖奉召回京,世祖皇帝福临亲自设宴慰劳,授其礼部侍郎官职,世职累进至三等精奇尼哈番(即子爵)。佟佳氏应召入宫无疑给佟家锦上添花,年幼的佟妃一心想着如何能得到少年天子的恩宠,以不负家人父兄的期望。可人人都知少年天子性情古怪,独居于乾清宫的东暖阁里,不要说后宫诸殿,连正宫娘娘住的坤宁宫也很少去! 佟妃自思在这后宫嫔妃彩女如云之中,自己恐一时无出头之日了。难道不是吗?生得天姿国色。百媚千娇的正宫娘娘自倚有才有色,以为坤宁宫是阿娇的金屋、是飞燕的昭阳,却谁知才不敌命,色不如时,终日只是焚香独坐,终霄只是掩泪孤吟!颇有心机的佟妃思前想后,不甘心就这样一日一日只管空度过去,每日里调脂弄粉妆束得花香柳绿,只盼能被少年天子临幸。 功夫不负有心人,佟妃还真的就盼到了这一天! 这一日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众嫔妃们陪着孝庄皇太后在西苑赏花,一簇簇盛开的芍药花,一株株绽放的海棠花,花香阵阵,芳草萋萋。久居深宫的嫔妃们快乐得像出笼的鸟儿,吱吱喳喳,笑声不断,逗得太后也笑呵呵地合不拢嘴了。 “孩子们,坐着歇歇吧,走了这一阵子累了吧?”早有太监宫女们在园子里摆好了桌子,放好了仙果茶点。孝庄太后坐在太阳底下,眯缝着眼睛养起了神。多惬意呀,春光明媚,暖意融融,嫔妃们年纪都只十四五岁,一会儿也坐不住,便在草地上斗牌、散步、赏花,乐此不疲,就连皇后慧敏也露出了笑脸。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一匹雪白的骏马上骑着一人,飞也似地向园子这边冲来。嫔妃们吓得尖叫起来,个个花容失色。定晴一看,又都喜出望外!少年天子福临也到西苑跑马来了! 福临一到西苑才知道太后也来赏花了,便骑着马兴冲冲赶来。“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了。” 孝庄太后佯装生气嗔到:“皇儿,知道额娘带着她们在这里赏花,就该悠着点儿,看看把孩子们吓得!” 福临朝这群花朵般的妃子宫女们扫了一眼,不以为然:“她们都是八旗出身,不会这么娇贵吧?对了额娘,您坐好喽,儿臣让她们来跑马给您解闷儿。”说罢手一招,太监兀里虎将马牵到了太后的面前。 “额娘您看,这马如何?” “嗯,这是一匹宝马呀。”孝庄太后以行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这匹浑身雪白的马儿。这马生得脱促蹄高,竹批双耳,浑身毛发如同白雪剪成一般,油光倍儿亮,十分柔顺。真是个千金买骏,万里嘶风,无价之宝,众妃子们也渐渐的围了过来,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挠首弄姿的,谁不想借机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呀。 “喂,你们看好了,这马毛皮雪白,就如同你们的肌肤一般美丽。”福临此话逗得妃子们一阵掩面轻笑,嘿,今儿个皇上可是难得有的好心情!瞧他身长玉立,如玉树临风般地站着,高耸的鼻梁,细长的眼睛,晶亮的眸子这会儿竟是温情脉脉,呀,他真是个风流多情的少年天子! 福临不用看就知道妃子们在偷偷打量着自己,更是神采飞扬。他内穿黄绫绣花长袍,外披银袍,足登黑色马靴,在花团锦簇的妃子们中更显得英容玉面,风度翩翩。孝庄太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更是眉开眼笑,心情舒畅。 “诸位爱妃,朕知道你们久居深宫,难得有此机会,何不骑马走上一回呢?这良驹极温顺,骑在上面,又平又稳,又解人意。要东就东,要西就西,毫不费人驾驭之心。来来,你们哪一位先来跑一回?朕赏她,赏她……”福临、时想不出,只好笑着先搪塞着。 “你们都听见了吧?跑了马之后就向他领赏,有哀家做主,他不敢耍赖的。”孝庄太后乐呵呵地在一旁怂恿着:“孩子们,你们深宫安享,这些弓马之技怕是生疏了吧?不如趁此练一练吧。” 嫔妃们说说笑笑地一起向白马拥过来,这马儿立时变得有些紧张,毛发竖起来了,耳朵支起来了,不时地发出低吼,这么一来,嫔妃们又都止步不前了,你推我让谁也不肯上前。 “姐妹们如此胆怯,那就让我来试试!”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一晃站到了福临的面前,她面若桃花,盈盈下拜:“景仁宫佟氏,年十三岁,汉军正蓝旗团山额真佟图赖之女。” “嗬,朕是要你跑马,也没让你自报家门呀。”福临笑嘻嘻地看着佟妃。她圆圆的脸蛋儿丰腴而娇嫩,一双圆圆的黑眼睛模波流盼,娇憨中透着绵绵情意,似笑似嗔的模样很是动人。 佟妃脱去浅粉色披风,露出一身合体的粉红旗袍,更显婀娜。她从兀里虎手中接过了马鞭子,用手轻抚着马背,马儿温顺地站着,任她抚摸。然后,佟妃踏上马蹬,一个漂亮的鸽子翻身轻轻跃上了马背,带转马头高举马鞭,将双膝一夹,“驾!”白马放开四啼,啸啸嘶鸣着悠悠扬扬地向前跑去。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白马便跑出了很远。远远望去,只见上边一片红云,下边一团白雪,在如茵的草地上一团团地绽放着,色泽甚为亮丽。转眼间,佟妃又调转马头跑了回来,她端坐在马背上左顾右盼,一脸的得意。将近面前,佟妃只略把双膝一夹,那马便立住不动了。 福临迎上前去,连声叫好,并亲手扶下了佟妃,四目相对,心中俱是春情荡漾。于是福临只悄悄地说了句“朕今儿晚上临幸景仁宫……”,便羞得佟妃粉颊上频添两朵红霞,连忙点头跑开了。 当时,正值福临与皇后反目,于是,皇后越是吃醋哭闹,福临就越是频频君幸佟妃,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佟妃便身怀有孕,这下可更不得了啦,她在后宫简直成了众矢之的! 有一回,伶妃腆着笨重的身子前往慈宁宫去给皇太后请安,刚进院就听见房里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她知道是姐妹们都来了,生怕自己来得太晚,便急急走上了台阶。正要推门,却又听见了房里传出的说笑声,当时她的脸色就变了! “姑姑,母以子贵,若景仁宫的生下皇子,是不是会立她为后呢?”这是被降为静妃的慧敏的声音,看来,她虽已被废但在太后面前仍然很受宠,血浓于水嘛。 “未必!”这是孝庄太后的声音,显得有些冰冷,佟妃只觉心里一阵发慌,便又侧着耳朵听着。“皇后是国母,天子之偶,非贵人不足当此!再说,去年废了后,已招致了蒙古四十九旗的不满,这一回,还得从咱们满蒙八旗中立后。满蒙联姻,这是我大清的立国之本哪。佟丫头身为汉妃,皇上对她已经够恩宠的了。” “可是,中宫不宜久虚呀。” “这个嘛,姑姑自有安排。慧敏儿这回你也会高兴的,新选中的皇后正是你的侄女儿,还是咱们科尔沁家的姑娘!” 佟妃只觉一阵旋晕,连忙扶住了墙跟。 “这下好了,看她还张狂!” “好啦,怎么着你们也是姐妹,就积点德不要乱嚼舌头了。”大概太后也觉得静妃她们的话有些刻薄,便出面呵斥着。 此时的佟妃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犹豫片刻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哟,佟妹妹来啦,您挺着肚子怪不方便的,还这么孝顺不忘了给太后请安,啧啧,真令人钦佩。”静妃两片红唇灵巧地嚅动着,像只鹦鹉鸟似地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佟妃勉强朝静妃笑着,朝着孝庄太后就要盈盈跪下。 “哎哟,可使不得!皇上都免你跪拜了,也就不用再跪哀家了,快坐下说话吧,别动了胎气。”孝庄太后笑吟吟地,目光中透着慈祥。愈是这样,佟妃心里愈不是滋味。人前人后的太后对自己是两种态度,难道她也怨恨自己勾引了她的儿子而冷落了她的侄女? 尽管如此,佟妃仍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躬自朝太后略一施礼,故意腆着大肚子从静妃面前缓步走过,一边回答:“皇额娘放心,天家恩重,妾妃决不敢稍有闪失,必当恪守胎训。” “佟妹妹,你临产的日子快了吧?这下宫里可热闹了,又是一个双喜临门。姑姑,到时候您可得破费些,孩儿们要来讨赏钱哟。” “对,对!慧敏说得不错,好事成双嘛,少不了你们姐妹的赏钱。”孝庄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佟妃却觉得透心的凉,她如坐针毡,别扭极了。 “佟姐姐,”田贵人笑嘻嘻地瞅着佟妃:“告诉你吧,咱们就要有一位中宫娘娘了,姐姐猜会是谁呢?” “我……我,我真的猜不出来。”佟妃只觉得嗓子干涩像是被鱼骨头卡住了似的,自觉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哟,姐姐,你别哪儿不对劲儿吧?瞧你面色发白,嘴唇都有些发青了!”田贵人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嗐,你们就别捉弄佟丫头了,怪可怜的。皇上今儿上午下了旨,选的还是科尔沁的姑娘为皇后,大婚日子订在今年的元月十六。” “她呀,是咱们皇太后的侄孙女,静妃的侄女!”田贵人又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 佟妃的脸色更白了,觉得脊背上有阴风吹过,全身竟有些颤栗了。她起身离坐,闪了一个趔趄:“妾妃先向太后道喜了!妾妃觉得身子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那就回吧!眼见你临产的日子快到了,就不要天天来慈宁宫了,回去好好歇着,回头哀家让弄些滋补的参汤给你送去,啊?” 佟妃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房门的,她只觉眼冒金星,两腿像灌了铅似地沉,她连忙扶住了房檐下的红柱子,喘息着。 “嘻!她真是坐不住了吧?明着是来向太后请安,实际上是来打探消息的,这会儿她总算死心了吧!” 房里又传出了静妃与田贵人那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声音还挺大的,似乎是要让外面的人都能听得见。佟妃气得浑身直哆嗦,觉得胸口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还当自己能爬上去呢,不就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吗?这正宫娘娘的位置一直都是咱们科尔沁族姑娘的,别人可休想!”“癫蛤膜想吃天鹅肉,没门儿!”“嘻嘻!”“咯咯!” 佟妃当晚就卧床不起了,敬事房的太监以及几名御医被连夜召进了景仁宫,萨满太太们跳了一夜的神,腰玲叮哨,皮鼓咚咚,伴着佟妃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呻吟声,景仁宫乱成了一团 “皇后,皇后娘娘进宫了,妾妃得去迎,迎驾!”沉睡中的佟妃身体突然栗栗颤动起来,喘息促急,没有血色的双唇连连嚅动着,含混不清地嚷嚷起来。 “孩子,丫头,我是额娘呀,快睁眼看一看吧,别吓唬额娘呀!”佟夫人在床边轻轻摇动着女儿。 “额娘……女儿恐怕被梦魇了。”佟妃睁开了眼睛,神情十分疲惫。 “我的儿,苦日子你总算熬出头了,来来,额娘扶你坐起来,吃一碗红糖鸡蛋水,补血又养颜。” 佟妃只勉强吃了两口便摇了摇头,两眼呆呆地出神。 “我的姑奶奶,你发的哪门子楞呀!”佟夫人爱怜地给女儿掖紧被角,趁着使女出去的空,悄声说着:“乖女儿,这回可给你阿玛露了脸了,咱们佟家要交好运啦!”佟夫人眉飞色舞很是开心:“你生下了三皇子,母以子贵,说不定皇上和太后一高兴,就会册封你为正宫呢!” “额娘!”佟妃的表情充满了痛苦,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哟,我的儿,做月子可哭不得呀,否则日后眼睛见光就会流泪发红,快别哭了。” “皇儿呢?”佟妃抽泣着问。 “这你就别操心了,由好些个奶娘、嬷嬷伺候着呢,小人儿吃饱喝足了就睁着眼珠子四下看着,可精神着呢。” “那……就好。”佟妃被母亲唠叨得有些心烦,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想睡。尽管她涉世不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自幼就听惯了母亲的教诲和开导,所以入宫后对自己的地位十分敏感。自中宫皇后被废之后,少年天子更懒得到后宫走动,佟妃自忖每日装束得花香柳绿,毕竟无人看见,打点的帐暖衾温,仍旧是独自去眠,心中未免怅然,她常常在半夜醒来,悄悄跪在观音像前——这是她去庙里进香时花钱请来的——祷告送子观音保佑自己能有继立之希望。这只是她心中的小秘密,不用说,后宫里的其它嫔妃们也都有这种愿望,这就要看谁的运气好,有造化了。没想到,送子观音显灵了,少年天子忽然就迷上了佟妃!十三四岁的毛丫头转眼间要当母亲了,这真让她又惊又喜又羞又怕!从此以后,佟妃的心里只关心三个人:皇上、太后和尚在腹中的小皇子。只要皇上对自己宠爱依旧,只要自己能产下龙子,那这皇后的位子离自己不就很近了吗?可谁知好景不长,多情的天子又移情别恋,天天陪着所谓的格格孔四贞说话解闷儿,看那样子过不久就要立孔四贞为妃似的!更大的打击是佟妃在慈宁宫听到了皇上即将再次立后的消息,这简直让她绝望!现在,生了皇子也无济于世了,这不公平呀! 佟妃紧闭着的眼睛里又溢出了泪水。母以子贵,现在,她只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亲生儿子身上了。当初,皇太后不也跟自己的命运差不多吗,现在她不是早熬出头了吗? “母以子贵,母以子贵……”佟妃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终于沉沉睡去。 |
回目录 上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