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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劫色青岩观



  斜阳残照,松涛声喧,归鸟在林间飞旋,清溪在谷内低吟。青岩观敲响了暮鼓,使这千年古庙在肃穆中又透出几分庄严。三进庭院,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青石台阶曲曲折折蜿蜒向上。仰视那烟筒山半腰的黛色道教建筑,宛如居于云天之际,确有超然物外之感。奔波了一天射猎无所获的褚英,原已打算回城,但是青岩观门前一个女子的身影使他精神为之一振,落晖投照在那女子身上,端的是身形婀娜,皓齿明眸,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被剥夺权力郁闷已久的褚英,今日来山野行猎也不顺气,心绪不佳,竟连一只野兔都未射到。偶然间发现的这个女子,就成了他要得到的新的猎物。

  褚英下马拾阶而上,伊里布见状也下马跟在身后。那女子似乎是感到不妙,转身走进观门。待褚英进入观门,已不知那女子去向。他在院中略加思索,便直奔正殿玉虚阁。他旁若无人般闯入,但见阁内香烟缭绕,三清天尊宝像庄严,一位年约五旬的道姑,正在宝像前打坐,默诵面前的道德经。这就是观主青岩居士,她被褚英的脚步声惊动,睁开双眼,身不动头不抬,却是颇为不悦地责问:“何方施主如此无礼,擅自闯入,当心天尊怪罪。”

  “老姑子,你好大架子,贝勒爷到了,还不快来迎接见礼。”伊里布黑虎着脸说。

  “贫道只敬天尊,不问世间之事。”观主不予理睬,“请问施主有何见教,道观清静之地,望勿喧闹。”

  “你!还反了不成!”伊里布上前挥拳欲打。

  褚英拦住:“犯不上与出家人治气。”说着他自己走过去,“敢问观主,适才观门前有一美貌女子,不知现在何处?”

  观主斜眼打量一下褚英:“贫道在此诵经,怎知观门外之事。”

  伊里布又上前帮横:“在你观中你岂不知,若不实说,别说老子一怒拆了你这破观。”观主干脆不予理睬,自顾闭目诵经。

  伊里布即欲上前动武,褚英拦住说:“不要与她计较,只管到处搜上一搜,还怕那女子上天入地不成!”

  二人在观内遍寻不见,伊里布说:“贝勒爷,定是这个老姑子将人掩藏起来,俗话说,一人藏物万人难找,只管向她要人就是。”

  褚英也已没了耐性:“看来也只有对她不客气了!”

  伊里布受命奔到观主身边,当胸抓住,一把薅起:“说,把人藏于何处,交还是不交!”

  观主双手合十:“罪过呀罪过,如此对出家人无礼,亵渎道家,是要遭天遣的,还不快快住手!”

  伊里布发狠一抡,把观主摔倒在地:“老姑子,放明白些,赶快将人交出来,否则难免皮肉受苦。”

  观主顺势坐于地上,又闭目默诵起道德经。

  伊里布上前用脚猛踢不住,观主痛得呻唤连声。供桌的黄绫罩帘一动,那女子躬身出来:“强盗,你们不许再对道长拳脚相加,想对姑奶奶怎样,你们还敢公然抢人不成!”

  褚英细一打量:“哟嗬,怎么会是你,难怪本贝勒看着与众不同姿色悦目呢!你没去皇太极府中侍奉,怎么到这道观来了?要出家吗?”

  这女子正是范文娟。她确实有意跳出红尘。自从看到皇太极娶亲,文娟便已心灰意冷,决意遁入空门。她来到这烟筒山的青岩观,欲拜青岩居士为师。岂料青岩居士道她尘缘未尽不肯收留,几次三番皆遭拒绝。今日她发誓不再下山,并嘱咐兄长随后将一应日常用品送来。范文程也赞成妹妹先有个安身之处,自己没了后顾之忧,也好去皇太极处效力以践前言。就在范文娟在山门前张望,等候兄长到来之际,不想被褚英撞见引起祸端。

  范文娟也已认出褚英:“怎么又是你?难道你忘却了汗王的责骂,还敢对民间女子强行无礼!”

  褚英对范文娟原本即梦寐以求,今日相见焉能放过:“这才是前生有缘,还是随我去享荣华富贵吧!日后我继汗位,你就是当不成大福晋,也会封你做侧福晋。”

  “我是汉人,至死也不会与你们女真人为妻。”范文娟感到不妙,向门口移步,意欲溜走。

  褚英一眼看破范文娟的意图,吩咐伊里布:“还愣着干什么?绑上,回府。”

  主子有令,伊里布上前便扭住范文娟,强行扯住就走。

  范文娟竭力挣扎:“褚英,你强抢民女,我去汗王那里告你!”

  青岩观主欲救无力,但也警告褚英:“大贝勒,举头三尺有神明,以势欺人,难有善报。”

  褚英哪里听信这些,如今他只想得到范文娟。在失去执政地位后,他要用此来满足自己心理的失衡。无论范文娟怎样叫骂,还是被褚英抓走了。

  范文程来到青岩观,妹妹已被带走多时。听了观主的述说,他想若欲解救妹妹,只有去求助皇太极,便也火速入城,与皇太极在府中见面。

  皇太极获悉范文娟被抢,顿时坐立不安。长久以来渴思不得一见,如今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坏消息。范文娟性情刚烈,而褚英又是猴急性子,弄不好就会出事。他不再多想,对范文程说:“先生放心,我这就去褚英府中要人。”

  范文程拦阻:“八贝勒且住。”

  “怎么?不能耽搁,夜长梦多。”皇太极还是立即就走的架势。

  “贝勒爷可曾想过,褚英若不认账,您不是奈何不得?”

  “他,他在青岩观抢人有观主为证,若不交人便告到父汗处论理。”

  “若褚英咬定牙关不认,且把文娟秘密押藏起来,便汗王也无可奈何。”

  皇太极一想,范文程说得颇有道理:“依先生之见,当如何要人?”

  “在下以为,力不如巧,莫若……”

  皇太极听罢连称:“好主意,就依先生之言。”褚英兴冲冲将范文娟抢回府中,半个时辰过去,他才知这美人不是好受用的,范文娟分明是一只扎手的刺猬。莫要说亲热,就是稍稍靠近一些,范文娟便破口大骂不止。闹得褚英好不头疼,眼看着嘴边的肥肉到不了口,真是又气又急又恼火。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伊里布进来禀报:“大贝勒,府外有一男子求见,自称是范小姐兄长。”

  “他好大胆子,竟敢追到这里要人,与我抓起来押入地牢。”褚英烦躁地一挥手,“送上门来倒是好事,免得他去父汗处告发。”

  “来者范文程言道,不是要人,而是来劝说妹妹顺从的。”伊里布再奏。

  “哥哥来劝妹子,”褚英正愁无计可施,闻言甚喜,“好哇,带来见我。”

  少时,范文程随伊里布来到客厅。褚英见范文程斯文儒雅,先有几分喜欢:“怎么,你是范文娟的兄长?”

  “在下正是范文程。”

  “来劝说你妹妹?”

  “果有此意。”

  “本贝勒倒是不明白了,”褚英显然还不相信,“我将令妹抢来,你当真不怪不怒?”

  “贝勒爷,请容在下明言,”范文程回奏道,“舍妹能得您垂青,乃她福分,您是大贝勒,日后这建州江山是您的,她岂不是贵为王妃嘛,那么在下亦可沾添美光,故而来劝说舍妹。”

  “好,若能劝得令妹回心转意,本王定有封赏。”褚英已是深信不疑,“令妹文娟现在后堂,你入内速去劝来。”

  范文程说声“遵命”,进入后堂去了。他前脚刚走,伊里布又来禀报:“启禀大贝勒,八贝勒皇太极到府。”

  “他来做甚?”

  “声称有要事。”

  “不见!”

  伊里布略一沉吟:“怕是不妥,如今他是四大和硕贝勒,执掌朝政,怪罪下来,对贝勒爷不利。”

  “莫说他是和硕贝勒,便汗王又能奈我何!”

  “话不是这么说,无谓开罪人有何必要,再说总要弄清他的来意嘛。”伊里布耐心相劝。

  “好吧,叫他进来。”

  皇太极按事先与范文程的约定赶到,见褚英大大咧咧的样子并不在意,于是上前见礼:“参见大阿哥。”

  “请问八阿哥,有何贵干?”褚英既不客气也不让座。

  皇太极也就单刀直入了:“闻知大阿哥在青岩观强抢民女范文娟,特来劝说兄长放人,以免触犯刑律,父汗怪罪。”

  褚英当然不肯认账:“皇太极,你刚当上和硕贝勒,就如此胡作非为,凭什么诬陷我强抢范文娟!”

  “大阿哥须知古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青岩观主在场亲眼所见,岂是你抵赖得了。”

  “那是你们串通一气栽赃陷害。”褚英早已打定主意死不承认,“有道是,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赃,你说我抢范文娟,你找来范文娟当面作证。”

  “大阿哥府内可容我一找?”

  “我还看不出有谁敢在我这贝勒府撒野!”

  “这是你做贼心虚。”

  褚英一副得意神色:“没有人证,你的指控全属枉然。”

  “要人证却也不难。”皇太极抬高声音说,“请范小姐出来相见。”

  “你,什么意思?”褚英有些懵懂。

  范文程已领着范文娟走出后堂,与皇太极见礼:“多谢八贝勒相救。”

  褚英气急败坏,怒指范文程:“你!你好大胆子,竟敢耍弄本贝勒,我定要你狗命!”“贝勒爷,为救妹妹,不得不如此,多有得罪了。”范文程依然是客气有加。

  褚英大怒:“来呀,将他兄妹二人拿下。”

  皇太极软中带硬:“大阿哥三思,这事若是闹到父汗那里,对兄长并不有利。”

  “你们,想怎样?”

  “小弟只想救人,送范小姐出城,不想让此事惊扰父汗。”

  “此话当真?”

  “言而有信。”

  “好,皇太极,我知道你与范文娟有情,今天我就成全你们,放你们平安离开。”褚英再叮嘱一句,“不过你得保证,不到父汗那里奏本。”

  “一言为定。”

  “你们走吧。”褚英难过地转过身去,他倒不是为得不到范文娟而懊恼,而是为栽在皇太极手下而黯然神伤。

  皇太极等人一出府门,褚英就发狠地揪住伊里布的衣领:“你!你也欺骗本贝勒。”

  伊里布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贝勒爷息怒,小人有几个胆也不敢蒙骗您哪,这是从何说起?”

  “你言说皇太极的属臣伊拉客得便即会下手,可这许多时日仍无消息,莫不是敷衍搪塞于我?”

  “贝勒爷,伊拉客一定是尚无机会下手,这事要做就要成功,还是稳妥为上。”伊里布婉言解释。

  “屁话,难道要本贝勒等到猴年马月不成?”褚英松开手,“你去对伊拉客说,我不能再等了,三天之内必须下手!”

  伊里布只有遵命而已。

  皇太极救出范文娟,出了褚英府门。石拱桥旁,绿柳迎风,范文程有意落下些距离,皇太极与范文娟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还是皇太极先打破沉寂:“范小姐,如蒙不弃,请到鄙府暂住。日后前程及出路,容慢慢商议。”

  范文娟苦笑一下:“八贝勒,你是有家室之人,我去算什么?多谢美意了。青岩观便是我的归宿。”

  皇太极觉得范文娟言之有理,是啊,如果与妻子相见,二人该是多么尴尬。他不好再加挽留,但依然信誓旦旦:“范小姐,有朝一日,我能得志,定将你明谋正娶迎进门。”

  范文娟对此不抱幻想:“八贝勒还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从今以后莫要再为文娟分心。”说罢,径自加快脚步走了。

  皇太极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怅惘不已。

  范文程紧走几步:“八贝勒,容在下将舍妹送至青岩观,即归来侍奉尊驾。”

  “先生,万不可一去杳如黄鹤,令我将秋水望穿。”

  “不会的。”范文程解释说,“舍妹有了安身之处,在下已无后顾之忧,正当报贝勒爷知遇之恩。”

  皇太极还是再三叮咛,直至望不见他兄妹二人了,方才回转本府。后街的小酒馆里,伊里布又将一锭黄金交与伊拉客:“贤弟请笑纳。”

  “这又是何意?”伊拉客似乎怕烫手,没有去接而是缩回手来。

  “贤弟只管收下就是。”伊里布硬是往他手里塞。

  伊拉客越是不肯接:“仁兄若不说明白,愚弟决不领受。”

  “这还用问,是大贝勒赏赐嘛。”

  “上次赏金尚且未用,实实不敢再无功受禄。”

  “咳,你呀,大贝勒是急于见到成效。”

  “仁兄啊,我这人从来重义轻财,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办。”

  “贤弟有所不知,因迟迟无消息,大贝勒业已重责为兄了。”

  “仁兄,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总得给我运筹的时间哪。”伊拉客显出不悦,“要办就得万无一失,否则我生死事小,岂不有负所托,误了贝勒爷的军国大事。”

  伊里布叹口气:“大贝勒猴急得不行,万望贤弟看为兄面上,早些下手除掉皇太极。”

  伊拉客停顿片刻,有些无奈地说:“大贝勒急于求成,只恐欲速不达。勉强求早,只能是碰运气了。”

  “贤弟,尽人力,凭天意吧。”

  伊拉客知道非办不可了:“好吧,愚弟一定尽快捕捉机会。”

  二人有些茫然地分手。

  皇太极自与范氏兄妹分手,便有些坐立不安。一来他对范文娟难以割舍放不下心,二来他担心范文程再去而不归。正焦虑之际,范文程回来了。皇太极脸上愁云尽散展露笑颜,亲自迎出门外,携手进入厅堂:“先生若不归来,我将魂不守舍,寝食俱废。”

  范文程感受到了皇太极的礼遇:“贝勒爷如此看重,敢不回到台前效尽犬马之劳?”

  二人落座未稳,皇太极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令妹可都安顿好?一应吃住用度可有难处?”

  “青岩居士待舍妹甚好,容她留住,只是不肯收徒。”范文程又补充一句,“道她尘缘未了。”

  “这就对了,如此最好。”皇太极掩饰不住高兴,显然他对范文娟的“尘缘未了”满怀欣喜。

  范文程送上一方锦盒:“承蒙八贝勒对我兄妹多次相救,又蒙收在驾前听差,无以为敬,些须微物,权为见面薄礼。”

  皇太极接过:“先生见外了,有道是却之不恭。”打开盒盖,取出两个小葫芦来。

  范文程介绍道:“这是家传百年的美酒两樽,八贝勒不可等闲视之。”

  “百年陈酿,自然是其味芬芳。”

  “此酒珍贵之处岂只百年,请八贝勒旋开葫芦盖,内中尚有宝物。”

  皇太极拔下盖儿,单眼注目向内看去,琥珀色的酒液中,有一肉红色的圆球飘浮其中,不解地问:“此为何物,莫非这肉球是宝?”

  “此乃虎丹是也。”范文程见皇太极依然有些懵懂,便解释道,“虎丹即雄虎之睾丸,虎丹酒有大补之奇效,何况此酒存放百年之久,药力极佳,只需几滴洒入一小杯酒中,便足以令人身强体健虎虎生威。”

  “如此贵重,如何敢承受。”皇太极欲将宝酒送回范文程手中。

  “正因其贵重,也只有八贝勒方能享用。”范文程诚恳地起身再拜,“万望笑纳。”

  “好,好,先生请坐,我从命就是。”皇太极这才欣然收下。

  次日早饭后,皇太极在书房中正在读书,伊拉客来到:“给贝勒爷请安。”

  “啊,伊大人不要客气。”皇太极对伊拉客虽有些反感,但考虑到他曾是父汗近臣,对他总是很客气,“莫非有事要讲?”

  “恭喜贝勒爷得宝。”

  “你是说虎丹酒之事?”皇太极含有警惕之意,“伊大人的消息好灵通啊。”

  “满府上下尽人皆知。”伊拉客算是回答与解释,“小人前来祝贺当在情理之中。”

  “好,多谢了。”皇太极不好下逐客令,但却捧起了书本,表明了不想再与之交谈的意向。

  伊拉客有任务压在心头,也就不管皇太极满意与否了:“贝勒爷,小人尚有一事面奏。”

  “伊大人请讲。”

  “百年虎丹宝酒世所罕见,贝勒爷素来受汗王疼爱,依小人愚见,正可尽尽孝道。”

  “你是说将宝酒呈贡与父汗。”

  “酒有两葫芦,贡一余一,既表明了孝心,又不失自己享用,岂非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皇太极感到有理,频频点头:“就依伊大人。”

  说话的功夫,范文程慢步踱入。

  伊拉客回头睃了一眼继续说:“贝勒爷,小人愿为您效劳,去向汗王进呈这宝酒。”

  “也好,你在父汗身边多年,正好借此回去叙旧。”皇太极将案上的虎丹酒递过一个。

  伊拉客心中暗喜:“小人这就送去。”他袖起来,又瞟一眼范文程,神色有些异样地去了。

  范文程略一思索,什么话也未说,便悄悄跟在伊拉客身后。

  皇太极感到奇怪:“先生为何一言不发便走?”

  范文程不及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即随后出门。

  少时,范文程匆匆返回,急切地对皇太极说:“八贝勒,卑职跟随伊拉客,见他回房更衣之际,曾将酒葫芦打开,恐是做了手脚,您必须立即采取措施,以防万一。”

  “先生之意是?”

  “您就这样……”

  皇太极表示赞同:“就依先生所说。”

  范文程快步出书房,奔向府门,恰见伊拉客正要出府,便几步追上说:“伊大人,八贝勒要你回书房一趟,还有话吩咐。”

  伊拉客有些不情愿:“贝勒爷命我去送这宝酒啊,且待我回来再去回话吧。”

  “似乎不妥,”范文程话语不软不硬,“想是八贝勒又想起什么话要交待,伊大人还是见过八贝勒再走不迟。”

  伊拉客只得手捧宝酒回到皇太极面前:“贝勒爷呼唤,还有何吩咐?”

  “范先生,将酒呈上来我再看一看。”皇太极不动声色。

  范文程接过,转身送上。皇太极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说:“我以为这个葫芦不好,其实是多虑了。”说着,他将葫芦盖加封,然后又递还给范文程。

  伊拉客重又接过宝酒:“贝勒爷此举甚好,否则一旦出什么意外,莫再怀疑我在中途做何手脚。”

  “请伊大人莫要介意。”

  “最好不过,”伊拉客又问,“是否就向汗王呈送?”

  “那是自然。”

  伊拉客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怀揣鬼胎,手捧宝酒直奔汗王府。

  努尔哈赤听到扈尔汉禀报,因是皇太极派人来孝敬,传令立刻召见。在便殿内,努尔哈赤接受了伊拉客叩拜后问:“伊大人,我儿皇太极得到何种宝物,着你前来进献?”伊拉客并不急于将酒呈上,而是另有说词:“汗王,微臣在您身边多年,虽说派到皇太极处,但心中时刻不忘为汗王效劳。”

  “做好皇太极的属臣,即是对我的忠心。”

  “臣在八贝勒身边,总是感到有些不对头。”

  努尔哈赤立即坐直了身子:“你此话何意?”

  “汗王请恕微臣直言相告,八贝勒人小野心不小,他已是迫不及待地要窃取汗位啊!”

  “你!”努尔哈赤腾地站起来,“你好大胆子,竟敢造谣中伤皇太极,分明是活够了。”

  “大汗,这种事非同小可,微臣岂敢乱说。”伊拉客早有准备,说来不慌不忙,“我岂不知汗王对八贝勒的钟爱,但事关汗王生死,我又不能不说。”

  “你越发信口胡言,难道皇太极还有害我之心不成?”

  “岂止有心,而是付诸了行动。”

  “你若无凭证,我定要尔狗命!”

  “汗王请看,这虎丹宝酒。”

  努尔哈赤接过上下打量:“这酒怎样?”

  “它就是汗王的夺命汤!”

  “此话怎讲?”

  “皇太极在酒内下毒要毒杀大汗。”伊拉客又将范文程也拴进来,以增加可信性,“那个汉人怂恿,皇太极急于夺取汗位,故而才借机下手投毒。”

  “你如何知晓?”

  “是臣时时留心,暗中亲眼所见。”伊拉客提议,“汗王,可寻一猫犬试之,便知是否有毒。”

  努尔哈赤看看酒葫芦,不觉发出冷笑:“伊大人,谁能保证你没在中途做手脚,借此加害皇太极?”

  “大汗,皇太极何等聪明,他特意加封葫芦口,怎容他人掉换。”伊拉客说,“大汗仔细一看便知。”

  努尔哈赤被说得将信将疑,认真打量一下葫芦口,果有加盖皇太极印记的一纸封条,即吩咐扈尔汉:“速去传皇太极来见。”

  话音方落,皇太极已应声而入:“参拜父汗。”

  “你缘何就在门外?”

  “儿臣已恭候多时。”

  “你是心中有鬼,难以放心?”

  “儿臣担心父汗万一品尝毒酒,特来加以保护。”皇太极奏道,“父汗,伊拉客酒内投毒意欲加害,其罪当诛。”

  伊拉客发出冷笑:“八贝勒,大汗明察秋毫不会相信你的谎言,我加害大汗企图何在?不像你意在谋取汗位。你是要仿效当年隋炀帝弑父篡位。”这番话应该说是句句如箭射中要害,一般人是很难驳倒的。

  皇太极自是不慌不忙,面对努尔哈赤的猜疑目光,他步步反攻:“伊拉客,父汗待我胜过所有贝勒,可说是龙恩浩荡,我又怎会生谋逆之心呢?”

  “你是见大汗立嫡长为太子,而萌生不满之心。在那汉人范文程的怂恿下,才有下毒夺位之举。”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伊拉客这几句话似乎句句在理,若换别人就难以招架了,皇太极却是胸有成竹,他不再纠缠意图了,而是反问伊拉客:“照你所说,宝酒中一定有毒?”

  “那是自然。”伊拉客坦然回答。

  “倘若此酒无毒,你又当如何?”皇太极再问。

  伊拉客脑际闪过一丝疑惑,未便即刻作答。

  努尔哈赤见状催问:“酒中无毒,尔该当何罪?”

  伊拉客转念一想,宝酒中剧毒乃自己亲手所下,却又怕者何来:“可在汗王面前当场试来,如酒中无毒,甘领死罪。”

  努尔哈赤决心要弄个明白,传话与扈尔汉:“速寻家犬一只,与本汗当堂试来。”

  “且慢,”皇太极阻拦,“父汗,何需以犬相试,儿臣愿当堂饮这毒酒,以明心迹。”

  “这,”努尔哈赤未免迟疑,酒内如真的有毒,那岂不坏了爱子性命,他尽管也起了疑心,但他还不愿见到皇太极身死。

  皇太极依然请缨:“父汗,儿一试便知。”说着,拧开葫芦盖,倒出一杯,当众看过,然后一饮而尽。

  伊拉客与在场人无不瞪大眼睛注视,良久,皇太极毫无反应,正常如初。伊拉客脸色渐渐变白,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努尔哈赤将桌案怒拍:“伊拉客,你还有何话说!”

  伊拉客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定是皇太极做了手脚。”

  努尔哈赤怎能容忍对爱子的陷害,威严地呼唤有声:“来呀,将伊拉客与我拿下!”

  扈尔汉应声上前,将伊拉客上了绑绳。

  伊拉客大呼:“冤枉!”

  “你还有脸喊冤!”努尔哈赤恨不得立即砍下他的人头,“当面试过,酒中无毒,诬陷贝勒,离间我父子,罪不容诛。”

  “汗王,这分明是皇太极做了手脚。”伊拉客哪肯俯首就戮,竭力为己辩解。

  岂料皇太极竟顺着他的话说:“父汗,逆贼所说不差,儿臣确是从中做了手脚。”

  “这,”努尔哈赤眼中射出疑虑的凶光,“王儿何出此言?”

  “父汗,请容儿臣禀明经过。”皇太极遂将范文程发现伊拉客投毒之事叙述一遍。

  努尔哈赤始对范文程有所认识:“如此说这位范先生倒真是位有心人。”

  “父汗,范文程确有张良之才,诚为栋梁也。”皇太极趁机进言。

  伊拉客听了怎肯认账:“大汗,皇太极贝勒之言纯属捏造。”

  “父汗,可召范文程前来对证。”皇太极不忘举荐。

  努尔哈赤此刻对范文程怀有好感,若不是范文程,说不定伊拉客的阴谋就会得逞。范文程应召上堂来,果然是风度翩翩仪表不凡。努尔哈赤先有几分喜欢,和颜悦色问道:“先生,伊拉客不认投毒之事如之奈何?”

  “这有何难,请汗王派人去他住处搜出证据自可定罪。”范文程胸有成竹。

  扈尔汉奉命去不多时,果然在伊拉客寝房搜得剩余的砒霜。努尔哈赤愤怒地摔在伊拉客面前:“尔如今还有何话说!”

  伊拉客情知难再抵赖,为减轻罪责保住性命,只好交出后台:“大汗,不是微臣之过,实实为大贝勒褚英所逼。不过臣之本意也不是要加害大汗,而是欲以此为口实将皇太极置于死地。”他将伊里布几次相约过程一一作了交待。努尔哈赤此时深恨褚英:“这个逆子,想不到他竟如此歹毒。”努尔哈赤没想到这种最不愿见到的手足相残的情景,竟在自家发生。一气之下,他带着在场之人去往褚英居处兴师问罪。

  褚英万万没想到努尔哈赤会突然登门,一时慌得手足无措。努尔哈赤发现褚英神色慌张,不知将何物件藏于被下。他伸手掏出,却是两个纸人。正自纳闷,却见上面分别写有他与皇太极的名字,更有生辰八字,在纸人五官心口俱插有钢针。努尔哈赤岂能不知,这是加害仇人的一种巫术,但他又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要害自己。他一时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褚英见罪行暴露,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父汗,儿臣是一时糊涂,千万饶命啊!”

  努尔哈赤伤心已极,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流下。他恨伊拉客这样的逆臣,传令立即斩首。而褚英毕竟是亲生儿子,则网开一面,下令打入囚室监禁起来,不得再与任何人相见。

  范文程与皇太极对视一眼,彼此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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