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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准太子失宠



  金菊怒放,满院飘香,大贝勒府悬灯结彩喜气洋洋。从一大早起,府门前便是车水马龙,来为褚英祝寿的文官武将络绎不绝。褚英这位年轻的寿星端坐于正厅中,接受来人的朝拜,决不起身出迎任何一人。右首东屋内,五颜六色的贺礼已快要将整个房间塞满,而各种名贵寿礼,诸如山珍海味、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骏马强弓……仍在源源不断送来。就连朝鲜李朝与大明辽东总兵也派来官员祝寿,送来丰厚寿礼。

  褚英感到无限的满足,因为他已成为建州女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自从叔父失宠,自己被父汗授权执政,可以说是威风八面,如鱼得水。而今父汗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除重大军国事情外,日常政务都由自己全权处理,已同汗王无异,就连权高位尊的贝勒五大臣谁都不敢不俯首听命。特别是速尔哈赤业已郁闷身亡,与自己争夺汗位最大的危险已除,也许用不着什么“百年之后”,说不定哪一天父汗欠安,这汗位就禅让过来。

  亲随伊里布瞅个空隙进得厅来:“大贝勒,已是半上午了,五大臣与众贝勒却一个未见哪!”

  褚英被提醒,不觉从座位上腾地站起:“他们若是敢结伙与我作对,我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结伙却是未必,但他们都对贝勒爷怀有二心却是千真万确。”伊里布再次提醒,“这些人在朝中举足轻重,对他们不可掉以轻心啊!”

  “哼!”褚英发誓,“我定要让他们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知道我这主政的大贝勒的厉害。”

  伊里布瞟一眼褚英,有些犹豫地说:“贝勒爷,据小人之见,不可树敌过多。对您最具威胁的,当属皇太极,贝勒爷对他要多费些心思,要用些计谋,让他在大汗心中渐渐失宠。”

  “不,不。”褚英自有判断,“如今速尔哈赤已死,惟一能有希望与我竞争汗位的,只有代善一人。”

  “贝勒爷,大汗对皇太极那种无微不至的钟爱,不会视而不见吧?”伊里布坚持自己的观点。

  “疼爱归疼爱,”褚英相当自信,“父汗一向是信奉以嫡长为先的,皇太极行八,远远轮不到他的头上。”

  另一亲随在院中拉长声音禀报:“八贝勒皇太极、费英东、额尔都等大人到。”

  褚英脸上现出胜利的微笑:“我谅他们也不敢不来。”又重新坐回正位,面孔也有意绷起来。

  皇太极等六人循序而进,逐一拜毕,五大臣献上礼单,惟独皇太极两手空空。褚英看过五大臣的礼单,一见礼物轻微,已是不悦,又不见皇太极有寿礼奉上,心中愈发不满。他用手抖抖礼单,先对五大臣发难:“就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也配拿来为我祝寿,该不是有意耍笑我吧?”

  皇太极恭敬地作答:“王兄当还记得,父汗早在三年前就有明令,禁止文武臣僚之间馈赠礼物。”

  费英东接过话头:“汗命不敢有违,是以些许薄礼,略表敬意,万望大贝勒谅情。”

  其他四大臣同声说:“请大贝勒体谅我等苦衷。”

  “好哇,”褚英对他们六人逐一指指点点,“你们合起伙来同我作对,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等不敢。”六人一齐重又见礼。

  “我明白了,你们六人自以为位高权重,对父汗命我主政心怀不满,故而借机发泄。”

  “大贝勒错怪我等了。”五大臣解释,“汗王年事已高,不可过度操劳,大贝勒主政分忧,乃理所当然,我等心悦诚服。”

  褚英用白眼珠斜盯着皇太极:“看样子八贝勒是被我不幸言中,父汗一向格外宠爱于你,莫如你来主政如何?”

  “王兄,愚弟惟父汗之命是听,父汗命您主政,我就遵从王兄号令。”皇太极始终是不卑不亢。

  “好,好,”褚英连连冷笑,“各位都已表明服从之意,本王今日就给你们立个规矩。自今日起,凡有军情政务,只能向我禀报,不得私下里告知父汗,违者以军规国法论处。”

  五大臣互相看看,再都看看皇太极,谁也没有言语。

  “怎么,为何都不表态?”褚英咄咄逼人地问。

  皇太极看看五大臣,也未吭声。

  褚英想还得先把皇太极拿下马,五大臣也就好对付了:“八贝勒,本王适才所言你可听清?”

  “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为何一言不发?”

  “王兄所说其实无须嘱咐,一应琐碎事务自是由您处理。除非重大军情,我们不会去惊动父汗的。”

  “皇太极,”褚英听出皇太极的话留有余地,便尤为严厉地命令,“本王所言乃所有军情政务,无一例外。谁敢不听我的号令,本王对谁就不客气了。”

  皇太极未置可否。

  褚英又向五大臣大施淫威:“你们全都哑了?为什么连屁也不放一个!”

  五大臣以费英东为首,明白不应付一下是难以过关了,便齐声说:“我等自然惟大贝勒之命是听。”

  褚英脸上现出胜利的微笑,又将矛头指向皇太极:“你呢?也该有个说法才是啊。”

  皇太极也只得用权宜之计:“五大臣是父汗身边重臣,我自然要与他们一致。”

  “本王看得出你们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虚与委蛇,搪塞敷衍。”褚英发出冷笑,“我没说错吧?”

  “大贝勒未免过虑,我们理当惟命是从。”费英东更深一层表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本王不信你们的假话。”

  “信不信由你吧。”因为本身也是贝勒,皇太极与五大臣不同,对褚英总是不十分买账。

  “若要我相信却也不难,”褚英停顿一下,“你们要指天为誓。”

  女真人对于发誓是相当重视的,一般在民间都从不轻易立誓,只要留有誓言,就决不反悔背誓。所以褚英这一手可说是够厉害的,堪称打到了五大臣与皇太极的要害。

  皇太极首先反对:“王兄,你太过分了。”

  褚英也不回答,冲门外喊了一声:“来呀!”

  伊里布等四亲随和数十名执刀持枪的武士蜂拥而入。

  “大胆,你们意欲何为?”皇太极怒斥,“与我退下!”

  伊里布等慑于皇太极的威严,目光投向褚英。

  褚英发出冷笑:“皇太极,不要对他们发虎狼之威,是我命令他们这样做的,有威风对我发作。”

  “王兄,你如此兴师动众,还敢扣押我们不成!”

  “没那么严重,”褚英发出威胁,“若不在我面前立誓,是走不出这个大门的。”

  五大臣看看皇太极,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皇太极,心中已有了主意,面对五大臣说:“我们既然同意大贝勒立的规矩,便立下誓言又有何妨,也好让大贝勒放心。”

  费英东似乎与皇太极想到了一处:“正如八贝勒所言,愿意共同立誓。”

  于是,皇太极与五大臣同声说道:“自今日始,凡事只听大贝勒调遣,若敢有违,天诛地灭!”

  褚英现出胜利的笑容:“这就对了,只要真心实意任本王驱使,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皇太极拜辞:“王兄,时候不早,我等要告退。”

  褚英未及答话,二贝勒代善祝寿来到。进得厅堂,代善见皇太极与五大臣俱在,抢先打个招呼:“八贝勒并各位大人早到了?”

  褚英大大咧咧地说:“二贝勒的大驾终于光临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王兄寿诞之日,焉能不登门祝贺。”代善客气但并不低气,因为他毕竟是二贝勒,地位是仅次于褚英,何况今日晚到还有充足的理由,“只因父汗爱吃卤味,愚弟先为父汗送去从广宁购得的卤鸡,故而晚到,还请王兄见谅。”代善之所以这样详尽地陈述理由,显然是在卖弄,让褚英及皇太极、五大臣知道,他与努尔哈赤的关系是亲密的。褚英岂能听不出这话外含意:“二贝勒,你以为给父汗买点吃食就能得宠了,你做梦去吧!到什么时候也得我这嫡长继位。我奉劝你放明白些,父汗百年之后,我便是女真之主!”

  代善并未屈服于褚英的淫威:“王兄,愚弟以为孝敬父汗为先,我不会为给你祝寿而置父汗于后的。”

  “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褚英心中早就存有芥蒂,他决定要在今日里发作,“代善,放明白些,父汗命我执政,你就是我的臣子,就得时时事事处处听我的号令。”

  代善见褚英直呼其名,也就不客气了:“王兄既然说起执政一事,当记得父汗是当面嘱我二人共同执政,让我们凡事多加商议。”

  “你胡说,父汗何曾有此旨意。”褚英气急败坏反驳,“若如你所说,为何你不曾与我在此同坐。”

  “那是我主动谦让。”代善找出理由加以佐证,“父汗对你我二人是同等待遇,给我们国人各五千家,牧群各八百,白银各一万两,你比我一样不多,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褚英被气得一时无言,因为代善所说句句是实,他原本就对努尔哈赤这样分配财物心怀不满,如今代善这番话更令他难以忍受了:“好,你想要与我平起平坐,那是打错了算盘。限你于明日午时前,将国人四千家划归我的账下,还要向我缴来七百牧群,九千两白银。如敢有违,决不轻饶!”

  “你,你!”代善脸色煞白,“你竟敢有违父汗旨意,这是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

  “随你怎么说,不按我的话办,休怪我无情。”褚英目的达到,挥手令伊里布等武士退出让开,又敲打皇太极等人几句,“好,你们可以走了。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在头里,有谁立誓之后,再敢出尔反尔,可别怪我不客气。”

  皇太极等人出了褚英府大门,五大臣们便都按捺不住了。七嘴八舌发泄怨气:

  “这个褚英,对我们也太无礼了。”

  “就是汗王对我们也是以礼相待呀。”

  “在他手下,今后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代善把脚狠狠一跺:“我们不能听任褚英随意摆布!”nbsp;  皇太极心中早已有了主张,褚英适才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机会。他感到五大臣中费英东常常与自己不谋而合,便看着费英东说:“各位大臣,受到屈辱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对大汗不忠。大家理应去向大汗把这一切禀明。”

  有人担心:“这要被褚英知晓那还了得,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有人犹豫:“我们是发过誓的,神明会惩罚的。”

  皇太极脸色严肃起来:“你们怕这怕那,难道就不怕大汗怪罪吗!”

  费英东开口了:“八贝勒言之有理,我们不能听任褚英为所欲为,大家共同去求见大汗。”

  额尔都也开口了:“刚才立誓乃权宜之计,褚英逼我们发誓,神明有灵岂能不知?我们还当效忠大汗。”

  代善当然不甘心把自己的财产与势力范围拱手让与褚英:“我赞成去向大汗禀明原委,请汗王定夺。”

  这样,在皇太极的鼓动下,代善、五大臣随他共同去见努尔哈赤。

  深宅大院内,努尔哈赤正与大妃在卧室的火炕上对酌。夫妻二人盘腿而坐,炕桌上摆着努尔哈赤最爱吃的几样卤味,有鹅、兔、野鸽和猪口条。虽说才只五十三岁,但努尔哈赤近来常有精力不济的感觉,那种没日没夜征战厮杀的精神头,不知何时悄悄逝去。他想图点轻闲,所以才让褚英执政,处理日常军国大事,自己就有了闲暇时间,得以同妻妾欢聚享享天伦之乐。大妃知道努尔哈赤爱听小曲,便从街上找来一卖唱女,此时坐在屋地中间怀抱琵琶边弹边唱,为努尔哈赤佐餐:

  巍巍高耸长白山,

  滚滚长流黑水甜。

  天上飞来三仙女,

  沐浴湖水碧波间。

  一只神鹊天外降,

  衔来朱果放岸边。

  佛库伦吞下鲜朱果,

  要返天宫难上难。

  天授妊娠十月后,

  分娩产下一儿男。

  光阴似箭儿长大,

  佛库伦为儿造小船。

  让儿顺水飘流去,

  船儿一直向东南。

  他名叫布库里雍顺,

  就是女真人的祖先。

  ……

  对这段关于女真人起源的小曲,努尔哈赤百听不厌,他从祖先艰苦创业的业绩中,获取前进的动力和奋争的勇气,他深信,先祖赤手空拳能够创下基业使子孙繁衍,自己也就一定能够夺得大明天下取而代之。因此虽说是与大妃对坐宴饮,他的心思却全在小曲和由此生发的联想上。对于大妃那眉目传情的媚态,努尔哈赤竟视而不见。久疏男欢女爱的大妃,多么想得到汗王的爱抚,然而她的多次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扈尔汉进入室内禀报:“大汗,二贝勒、八贝勒和五大臣求见,现在门外候旨。”

  “他们一起来了?”努尔哈赤放下杯箸,料到必有大事,也未顾及大妃在场,“宣。”

  少时,代善、皇太极等依次走进,大妃见代善、皇太极年轻英武,不觉多看两眼。皇太极感到大妃的目光有些异样,觉得如芒在背很不舒服,便将目光移开。而代善则不然,眼神与大妃脉脉含情的目光一接触,便被吸引了。大妃刚刚饮过几盏醇酒,两腮如桃花初绽,端的是风采撩人,代善心想,这位论辈分是母亲的女人,其实年龄与自己相仿。

  皇太极、五大臣都在向努尔哈赤行进见之礼,惟独代善走神直立不动。努尔哈赤不悦地问:“代善,你这是为何?”

  代善猛然醒悟过来,亏得他还算机灵,有意引出话题:“请恕儿臣失敬之罪,儿臣已是被褚英气糊涂了。”

  “却是为何?”

  “父汗有所不知,褚英他依仗大贝勒及执政的身份,竟声称父汗的旨意号令全不作数!”

  “我却不信。”

  “儿臣怎敢谎奏,褚英要儿臣将父汗赏与的国人、牧群、银两悉数让与他。”代善有些夸大其词,他为激起努尔哈赤怒火,又加重语气说,“他限儿臣明日午时前必须交割完毕,否则将会致儿臣于死地。”

  “他竟会如此?”努尔哈赤将信将疑,用威严的目光射向代善,似乎要将他的心穿透,“若有意诋毁褚英,便是欺君之罪。”

  “儿臣所说句句是实,”代善抛出证人,“皇太极与五大臣都在场,父汗可以当面询问。”

  努尔哈赤先将目光投向皇太极:“可有此事?”

  皇太极毫不犹豫地答道:“二贝勒所言不差,儿臣确实在场耳闻目睹。”

  努尔哈赤脸色冷峻:“你兄弟二人定是对褚英主政不满,才合起伙来编造谎言,意欲取而代之。”

  “儿臣怎敢有此妄想。”皇太极也就再说下去,“大贝勒非但威逼二贝勒交出财物,还严令儿臣与五大臣,今后不得向父汗禀报任何军情国事,一应国事只能向他一人奏明。”

  “褚英竟敢如此!”努尔哈赤虽然表面上平静如初,内心里却掀起了万丈波澜,因为这明显是要架空他,而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他的眼神移向费英东,五大臣中他最欣赏的人,“你如实讲来。”

  费英东从容回奏:“二阿哥、八阿哥所言句句是实,大贝勒不仅如此,还强迫我等立誓不向大汗禀明。”

  额尔都等人也就不再等候发问了,纷纷奏道:“大汗做主,我等来此奏明实情,大贝勒定然不会轻饶。”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依然用怀疑的口吻发问:“你们该不是合谋加害褚英吧?”

  皇太极、费英东七人同声答道:“我等不敢,如有半句谎言,甘领死罪。”

  努尔哈赤想了想,重又坐下:“俗话说空口无凭,立字为证,你七人将适才所说,全都写成奏章呈上。”

  七人齐声应答:“遵命。”

  就在努尔哈赤房中,分别摆下七张桌案,扈尔汉送上七份文房四宝。大妃见状,主动上前接过纸笔,放在代善桌面。代善不敢抬头,望得见大妃玉手白嫩如笋,有意无意间碰了一下。大妃非但不怪,反倒以手就之。

  努尔哈赤见大妃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原本因褚英之事就心情不好,着实不客气地呲了一句:“退后,让开!”

  大妃未敢声辩,抽身退到了一侧。

  皇太极与五大臣先后写好呈递上去,惟有代善因大妃干扰,心中走神,最后交卷且又勾勾抹抹。努尔哈赤逐一翻看一遍,然后吩咐扈尔汉:“你立即去将褚英叫来,要他不得有误。”

  扈尔汉走后,努尔哈赤不再言语,只是在屋地上往来踱步,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他不发话,皇太极等七人谁也不敢走出。皇太极看出,父汗心中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心中反复权衡,该如何处置褚英。同时他也发现,大妃不时向自己和代善投来含情的目光。皇太极故作不知,而代善则不时有所回应地投去一瞥。

  当褚英兴致勃勃随扈尔汉走进房中时,室内的气氛立刻使他感到不妙。他原以为父汗召见定是又交办某种军国要务,及至见到皇太极七人在场,心中即已明白大半。

  努尔哈赤不给褚英以喘息之机,将七份奏章摔给褚英:“孽障,你自己睁大眼睛看来!”

  褚英不用细看,已知是七人将自己告下。一想有七张嘴作证,自己便抵赖也无用,只能在情节上淡化一下。他将七份奏章在手中抖抖:“父汗,七人所说之事虽有,但其中尚有内情。”

  “既已承认,就无需辩白。”

  “儿臣哪敢架空父汗,皇太极他们是蓄意攻击,离间我们父子关系,说到底还是对父汗命我主政不满。”

  努尔哈赤看出褚英辩解无力:“我且问你,七人奏章之言,你是否全都说过?”

  “说过是不假,”褚英难以否认,“但我是担心父汗过度操劳,意在让父汗享享清福。”

  “你向代善追索牧群、银两、国人,也是为我着想吗?”努尔哈赤专拣要害处敲打。

  “父汗,代善狂傲不驯,我只不过是想煞煞他的气焰,哪会真心要他的财物。”褚英说来并不气壮。

  努尔哈赤已基本心中有数,皇太极、费英东七人所奏属实。自己原想让长子褚英为己分忧先经受锻练,日后也好继承汗位,没想到自己尚健在他就如此胡作非为。看来这汗位是不能交与他了。努尔哈赤有些伤感地说:“褚英,你太令我失望了。你不适合再代我执政,你可以休息一下反省你自己的过失。”

  这番话对褚英来说,真是无异于五雷轰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汗,儿臣知错了,今后决不再犯,还望宽恕这一次。”

  “你回府休息去吧。”努尔哈赤无力地挥手,他像一头精疲力竭的雄狮,褚英的狂妄对他的打击似乎更大。

  褚英俯在地上叩头不起,希冀能起死回生让父汗收回成命。他不敢想像自己失去权力后,还能否活下去。

  努尔哈赤见褚英不肯离去,反倒下决心要断了他的念头,遂面对费英东发问:“费将军,本汗不想再过问日常事务,依你之见何人可代我主政?”

  费英东明白这是汗王的信任,但事先未及思考,此时不好明确作答,心中未免盘算,若按长幼顺序,当是二贝勒代善,若论精明干练当属皇太极,而汗王平素显然是钟爱八贝勒。此刻他不想开罪代善、皇太极中的任何一位,感到为难,不由得沉吟。

  此时此刻,代善心急如焚。他恨不能告诉费英东举荐自己,便冲着费英东直使眼色,但费英东就是不看他一眼,急得他险些喊出声来。

  努尔哈赤看见代善的样子,心中不免黯然。原打算让代善接替褚英,照代善这个样子,万一再不如人意,难道还换成三贝勒不成。他瞄一眼皇太极,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只是皇太极乃八贝勒,上面还有六位兄长,又恐招人议论或引发兄弟不和。努尔哈赤真的犯难了,一时难以决断。

  费英东把主人的心思全都看透了,他的智慧在五大臣中是领先的。思考之际他想到了中国历史上多有顾命大臣之举,即由多人辅佐朝政。不免灵机一动,对努尔哈赤说:“大汗,为臣有一愚见。”

  努尔哈赤就想听费英东的主张:“本汗业已问你多时,有何想法只管讲来。”

  “大汗春秋正富,过些年再议汗位承继不迟。至于日常主政,未见得只靠一人。可在众贝勒中选几位智勇兼备公道正派者,共同或轮流处理政务,这也未尝不可。”

  努尔哈赤如拨云见日,顿时解开愁眉:“费将军言之有理。”

  褚英却对费英东恨之入骨:“父汗万万不可,兄弟数人共同轮流执政,那非乱套。”

  努尔哈赤哪里理会褚英之言,当堂吩咐:“自即日起,着令二贝勒代善,五贝勒莽古尔泰,速尔哈赤之子阿敏,与八贝勒皇太极为四大和硕贝勒,依次按月分值,轮流主政。”此时,努尔哈赤选中阿敏,实在是做个姿态,一则阿敏与其父牵扯不深,二者从心理上也对速尔哈赤是个补偿,而且他料定阿敏也难以兴风作浪。

  褚英的心头如被捅上一刀,瘫倒在屋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努尔哈赤对褚英的表现越发反感,完全失去了信心。本来他对褚英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倘若褚英能够处变不惊,能够以豁达大度的胸怀坦然面对自己地位的变化,能够振作起来继续为国出力,努尔哈赤是会考虑重新起用褚英的。没想到褚英竟是如此猥琐,努尔哈赤伤透了心,也就彻底毁灭了褚英复出的梦想。为表明更换储君的决心,努尔哈赤特意又对大妃说:“本汗年事已高,百年之后,你就要靠他们兄弟庇护了。”他用手分别指点代善与皇太极。

  大妃多情的眼波从代善、皇太极身上流淌一遍:“汗王之命妾妃谨记,今后还望二位贝勒多加关照。”

  代善此时得意未免忘形,以动情的目光迎会大妃的眼波:“父汗有命,母妃敬请释怀,儿臣敢保孝敬得让您满意。”

  皇太极没有开口,更没有看大妃一眼,而是将眼角扫了代善一下,流露出对代善的不满。

  虽然已托付了重担,但努尔哈赤感到二子都有不足,代善明显有些轻浮,此性不改焉得托付大事。而皇太极又显得城府过深,只怕日后难与兄弟臣下心心相印。出于对皇太极的钟爱,努尔哈赤出人意料地特别关照了皇太极,吩咐扈尔汉:“宣伊拉客即刻来见。”

  这伊拉客乃努尔哈赤近臣,平时常侍左右,可以说与扈尔汉是一文一武左膀右臂一般。伊拉客奉命晋见后问道:“汗王宣召,不知有何吩咐?”

  努尔哈赤的决定令伊拉客毫无思想准备:“自今日起,你到八贝勒身边,辅佐他处理好军国要务及日常事务。”

  伊拉客想这不是降格吗?在努尔哈赤身边是汗王近臣,谁不高看一眼,而下派为皇太极属臣,还远不如服侍代善,日后尚有出头之日,便婉言回绝:“为臣受汗王知遇大恩,情愿终老大汗驾前。”

  努尔哈赤岂不知伊拉客的心思:“本汗这是委以重任,要好生效力,今后皇太极若有过失,本汗要惟你是问。”

  “大汗,臣恐难以胜任。”伊拉客仍欲推辞。

  努尔哈赤现出不悦:“你在我身边多年,当知本汗脾气,我何曾有过收回成命之举!”

  伊拉客勉强地叩头谢恩:“臣谨遵汗命。”这样,从他到皇太极身边伊始,便留下了裂痕,也就注定了他的命运悲剧。褚英被取消执政地位后,尽管生活待遇依然是丰厚的,但任何物质享受,也不可能代替权力呼风唤雨的惬意与快感。他在府中打奴骂婢摔盆砸碗,每天都在大发无名之火。

  四亲随中的伊里布,最明了主人的心思。他深知要想让褚英安定下来,除非叫褚英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里,从中寻求乐趣,便近前献计说:“贝勒爷今日烦恼,皆因皇太极而起,我们何不治一治他,也出出胸中闷气。”

  褚英没好气:“治他,杀了皇太极我才解恨呢!可是父汗宠他,我们也无可奈何。”

  “贝勒爷有所不知,汗王新赐与皇太极的属臣伊拉客,乃小人同宗弟弟,可以在他身上做些文章。”

  “他会听你的?”

  “想来不难。”

  褚英此时只想出气:“你且去试来,若需银两财帛打点,尽管去柜上支取,但有一点,无论是投毒、行刺还是中伤,都不要将我牵连进去。”

  “小人明白,自会将事办好。”伊里布受命退下。

  夜色初临,赫图阿拉城又是万家灯火。伊里布袖着一锭黄金,鬼魂般闪出了府门。后街的一家小酒馆地处偏僻,清静无人,就连门前都无人走动。他特地选择这里与伊拉客幽会,以避人耳目。伊里布点上几样时新菜肴虚席以待,大约一刻钟后,伊拉客东张西望赶到。

  “大哥,怎地选到这一所在,却是难寻得很。”伊拉客望望桌上的酒菜,感到一般,颇有几分不悦,“你我兄弟难得欢聚,且换一处大酒家,小弟为您点上一桌丰盛的宴席一饱口福。”

  “三弟差矣,今日之聚不为宴饮,只为与你叙叙衷肠,此处清静,方好说话。”伊里布伸手礼让,“三弟请入座。”

  伊拉客有几分勉强:“如此说来,大哥特地约我来,定是有所见教。”

  伊里布关好屋门对伊拉客说:“三弟,为兄见你有性命之忧,今日是特来报信指路。”

  伊拉客略为吃惊:“但不知小弟祸从何来?”

  “这还不明摆着,大贝勒与皇太极不共戴天,你现在效力于皇太极,日后褚英继位,焉能饶你?”

  “眼下大贝勒业已失宠啊!”

  “这只是暂时的,待大汗气消之后,继承汗位者自然是大贝勒。”

  伊拉客不觉点头:“说的是。”

  “为今之计,三弟正好趁机为大贝勒暗中效劳,那么大贝勒继位之后你就是功臣,高官厚禄还能少了你的。”伊里布将黄金亮出来,推过去。

  “小弟明白了。我也不愿供皇太极驱使,兄长这一点拨,令小弟茅塞顿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就是。”伊拉客收起金锭。

  二人把头靠在一起,一个阴谋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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