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试探着再说下去:“我与纳齐布去速尔哈赤处,是他传信相约,小人不敢不去。”
皇太极听得出,常书所说都是为自己开脱,并无一句有用之话,遂站起身来:“我没耐烦听你这些废话。带下去。”
马古达过来推他:“请吧。”
常书担心纳齐布全讲出来,自己落得个顽固的下场,急忙说:“八贝勒,我还有重要话。”
皇太极有意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
常书煞有介事地说:“我们正在饮酒,有一越墙而入的汉人盗贼被带进来,并称有话与速尔哈赤单独谈,我们都被请出客堂。”
皇太极对这一情况甚为重视,但他并不表现出来,依然是平淡地问:“那以后呢?”
“以后,速尔哈赤便打发我与纳齐布离府,我们感觉到他急于要我们离开。我们也未见到那个盗贼,不知将那汉人如何处置了。速尔哈赤再三叮嘱我二人,回去后不得乱说。”
皇太极已知常书不会再有新东西了,便将他暂时软禁起来。又到另一处房中,去见态度顽劣的纳齐布。
马古达见纳齐布依旧是洋洋不睬的样子,分外有气,上前擂他一拳:“你小子还想不想活命?”
纳齐布看见皇太极,也不减他那嚣张气焰:“八贝勒,我是国之大将,你随便抓人,私设公堂,犯了军规国律,我要到大汗处告你!”
皇太极冷笑一声:“纳齐布,你在野狗山之战中就犯有死罪,大汗宽恕后不思报效与悔改,竟然与速尔哈赤勾结,阴谋作乱,还不从实招来!”
“八贝勒,你不能血口喷人!”纳齐布反驳说,“我去速尔哈赤处,不过是例行拜望,诬我们合谋,有何凭证?”
“你以为本贝勒没有证据吗?”皇太极直接触及他的痛处,“那个所谓汉人盗贼与你们合伙预谋行刺,难道你不在场吗!”
纳齐布当时就懵了,他不知常书也被请来,以为在速尔哈赤府有皇太极的眼线,不禁头上直冒冷汗。因为合谋行刺罪名若是成立就是死罪,他不想死,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贝勒爷,不是我呀,我不曾与那盗贼合谋呀,也许是速尔哈赤与他有约,小人不曾参与他的阴谋。速尔哈赤将小人避开,是与那汉人盗贼单独策划呀。”
皇太极感到纳齐布的交待,与常书的供词吻合了。命人将纳齐布单独软禁起来,便去求见父汗。
努尔哈赤听罢皇太极的禀报,感到事态严重,问道:“皇太极,你以为那盗贼就是刺客吗?”
“儿臣以为十有八九,而且很可能是李成梁派来。”皇太极劝道,“从即时起,父汗要时刻小心,增加护卫,严禁一切外出活动。”
“照你这么说,就把我关在屋子里,不敢见天日了。”努尔哈赤问,“这样躲藏,何时是头呢?”
皇太极也觉得并非上策:“躲藏起来确非长久之计,但李成梁派来的刺客必定是身手不凡之人,若不着意提防,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悔之晚矣。”
努尔哈赤想了想,突然问:“你说,一个人若是生了疮里面有脓血,该怎样医治为佳?”
“自然要将脓血挤出去,然后再用药方可见效。”
“不错,对待刺客等同一理。”努尔哈赤已经有了主意,“不能被动藏躲,应引蛇出洞。”
“道理是对的,但父汗有风险哪,万一不慎,那该如何是好?”皇太极难以放心。
“躲在屋里就无危险吗?”努尔哈赤之意已决,“我们现在故作不知,一切照常进行,引诱刺客出面。”
努尔哈赤言道一切照常,皇太极猛然想起:“父汗,明日是十月十五,例行该您去关帝庙上香之期。”
努尔哈赤也恍然有悟:“着哇,刺客说不定就选中明晨上香之时。”
“父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且周密做好防范。”皇太极与努尔哈赤认真研究了上香的每一个细节。
关帝庙坐落在赫图阿拉城正中的山岗上,建筑规模适中,殿宇房舍皆油彩一新。关羽作为“武圣”,本是汉民族信奉的忠义之神,努尔哈赤特地修建关帝庙,可见其受汉文化影响之深。努尔哈赤一是崇尚关羽的忠肝义胆,二是崇拜关羽的盖世武功。女真人是以战争立国的,需要臣民有无畏的尚武精神,这样关羽自然成了他们膜拜的偶像。努尔哈赤更是至为虔诚,每逢初一十五必来上香,这已形成了汗王不可更改的定期活动。
此伏彼起嘹亮的鸡啼声,唤起了东方的朝霞。旭日像害羞的少女,从烟筒山的怀抱中露出那粉红色的娇美容颜。赫图阿拉刚刚苏醒,大多数人家尚在清晨的甜美梦乡中,关帝庙的主持却不敢偷懒,早早起来已将庭院洒扫干净,正殿中也擦拭得洁无纤尘。伴随着悦耳的晨钟,努尔哈赤准时来到庙门。他在主持的迎引下,阔步通过庙门进入庭院。这座庙没有前殿与后殿,只有正殿与东西配殿。所以,刺客想要趁上香时下手,便只能埋伏在正殿或配殿中。努尔哈赤心中也有些许紧张,但表面上一丝一毫也看不出。他只是漫不经意地向正殿屋顶上扫了一眼,按约定皇太极四更时分就暗中来到这大殿顶上守候了。只要有人进入这院落,就逃不过皇太极警惕的眼睛。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大殿里的关羽塑像正襟危坐,一手捋长髯,一手执《春秋》,那专注的神态惟妙惟肖。周仓、关平侍立左右,忠实履行着护卫的职责。那柄青龙偃月刀是纯铜打造,在长明的灯火映照下闪着辉光。努尔哈赤拿起一炷香点燃,心中默默祷念:“愿关圣大帝保佑我女真人兴旺,我全家平安,早日打下江山。”他在上香时,虽然并未左顾右盼,但双眼却是向两侧扫视,包括提防身后的声音。此时此刻,哪怕背后有一只猫靠近,他也会警觉起来。
关帝庙主持在一旁陪伴侍候,努尔哈赤上香完毕,应该离开了。一切正常,什么也没发生,努尔哈赤反倒觉得有缺憾,他期待的刺客并未出现。像是将军在战场上未遇上敌手一样,努尔哈赤泄气地走出庙门。他在台阶上张望一下,门前的大榆树叶片虽已经霜打卷,尚未落叶依然是枝繁叶密。视野内无一个人影,他想也许是常书、纳齐布被软禁的风声走露,速尔哈赤改变了主意,取消了行刺计划。他想回过头去,招呼正殿屋脊上的皇太极,不要再埋伏了。就在这时,对面大树晃动一下,一支飞镖尖声呼啸而来,努尔哈赤一时间怔住了,竟忘记了躲闪。因为这太突然了,这是在他刚刚解除了心理防备之后发生的。几乎在同时,一支箭飞来,不偏不斜射中那支飞镖。铛啷一声响,箭镖同时坠地。紧随第一支短箭,第二支连弩箭也射向大榆树,有人哎哟一声叫,一支飞镖坠地,显然,那是刺客未及甩出的第二支镖。就在此时,一人乘马来到树下,隐身在榆树中的刺客跳落马上,便被乘马人带离现场。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让人难以反应过来。
皇太极飞步来到努尔哈赤身边:“父汗,让您受惊了!”
努尔哈赤挥手说:“不要管我,快去追拿刺客!”
“父汗放心,他逃不掉。”皇太极信心十足,“儿臣早有安排。”
说话间,驮走刺客的快马已跑远不见了。努尔哈赤尚在疑虑,扈尔汉与马古达带手下人,已将刺客张将军以及接应他的人马一齐押来。
马古达上前禀报说:“八贝勒,接应刺客者是三都督的长随,在下认得一清二楚。”
皇太极转身请旨:“父汗,叔父与行刺有关如今确凿无疑,若不及时采取行动,恐他闻讯脱逃。”
“你立即带兵包围他的府邸,”努尔哈赤当机立断,“我去当面与他算账。”
“遵命。”皇太极事先已准备好五百精骑,防备一旦出现意外紧急调用,他与马古达火速领兵直扑过去。
努尔哈赤无心回府休息,随后也乘马去往速尔哈赤府。到了大门外,恰见皇太极只身出来。努尔哈赤就觉不妙:“怎么,扑空了?”
“父汗,”皇太极满是自责的表情,“都怪儿臣虑事不周,没有想到叔父他在昨晚即已逃出城外。”
努尔哈赤颇为感慨地说:“这个老三,既已预知行刺不成,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父汗,叔父他是抱一线希望而孤注一掷的。”皇太极问,“父汗若是囿念手足之情,就容叔父潜逃,不予追究。”
“我儿之见呢?”
“只恐父汗放过他,叔父他还不肯罢手。”皇太极陈述己见,“任叔父外逃,无异于放虎归山。”
努尔哈赤同皇太极想法已趋一致:“王儿之言有理,为父就着你带人将他捉拿回来见我。”
“儿臣遵命。”
努尔哈赤又格外叮嘱一句:“要活的。”
“儿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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