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上德若谷”与潇洒人生

作者:葛荣晋

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缺点的人,才是最聪明的人。中国人历来高度称赞这种“自知之明”的情操,认为这是人生成败的精神动力。《吕氏春秋·自知篇》指出:“败莫败于不自知。”认为人生最大的失败就在于没有自知之明。三国(魏)曹丕针对“人善于不自见”的弊病,指出:“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此不自见之患也。”意思是说自家的破扫帚,也视为无价之宝,人都有“不自见”的弊病,应当克服这种毛病。《唐太宗纪》说:“人苦不自知其过”,即人的最大苦恼是不知其过。南宋陆九渊也说:“人莫先于自知。”(《陆象山先生语录》卷三十五)意思是说,人没有比自知之明更重要的品德了。现在流行于民间的谚语如“老鸦笑猪黑,自丑不觉得”;“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见人之过易,见己之过难”,都是告诫人们要戒满戒盈,力倡“人贵有自知之明”的高尚品德。
  老子云:“洼则盈。”(《老子》二十二章)意谓地洼空旷,故能注满积水。告诫人们不要自以为完美无缺,也不要盲目地一味追求十全十美。只有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才能不断进步。日本松下公司依据“洼则盈”的道理,在用人上提倡"70分的人才已足够”。松下幸之助认为,超过公司实际需要的高水准人才,他们往往骄傲自满,目空一切,而不安心在本公司工作,努力为本公司作出真正贡献。只有那些“70分的人”则以在该公司工作为荣,竭尽全力为公司工作,并在工作中把自己由“70分的人”变成“100分的人”。适当的公司,适当的商店,适当的工厂,招聘适当的人才,在用人上是最为重要的。不从公司实际情况出发,招聘本公司不需要的高水平的人是不当的。人才的聘用应以适于公司需要为准则。
  
  二、“报怨以德”
  
  正因为圣人具有“上德若谷”的胸怀,所以在恩怨问题上,老子主张“报怨以德”。(《老子》六十三章)人世间,由于利害冲突,难免产生恩恩怨怨,如何对待恩怨呢?一般说来,有三种态度:一是“以怨报德”,这是小人的卑鄙伎俩;二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是常人的做法。这虽比“以怨报德”高尚,但它毕竟胸怀还不够宽宏大量;三是“以德报怨”,这是君子的做法。老子既反对“以怨报德”,也不赞成“以怨报怨”,认为圣人应包容万物,甚至包容仇怨,主张“以德报怨”,即以恩德报答仇怨。实践证明,在特定条件下和一定范围内,“以德报怨”是一种化解仇怨的有效办法,故为历代士人所采纳。“琅琊王素好善慕义,博学深广,多见以德报怨之义。”(《襄阳耆旧传·李衡》)明代洪应明在《菜根谭》一书中,指出对待恩怨的正确态度应是记恩忘怨:“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杨继盛对“以德报怨”的社会效应诠释说:“人有恩于吾,则终身不忘;人有仇于吾,则即时丢过。……有人向你说:某人感你之恩,则云他有恩于吾,吾无恩于他,则感恩者闻之,其感益深;有人向你说:某人恼你谤你,则云彼与吾平日最相好,岂有恼我谤我之理,则恼吾者闻之,其怨即解。”(《父椒山谕应尾应箕两儿》)清代学者金缨在《格言联璧》中肯定“能容小人,是大人”。指出“一念容忍,不但是无量德器,亦是无量福田,试看哪有不容忍的君子?”“仁人心地宽舒,事事有宽舒气象,故福集而庆长;鄙夫胸怀苛刻,事事以苛刻为能,故禄薄而泽短。”可见,宽容与苛刻是君子与小人在气象上的不同表现,也有不同的社会效应。
  “以德报怨”虽然是一种化解仇怨的办法,但是终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仇怨。“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所以,要从根本上消除人间仇怨,就必须采取“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子》七十九章)的态度,即应当像天道那样无私,“执左契而不责于人”,只给予人而不向人索取,仇怨自然就不会产生。如果像税官那样,只向人索取而不给予人,仇怨势必产生。这种办法,看起来好像吃亏,其实是不会吃亏的。这就是老子所谓“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老子》八十一章)的道理。俗话说:“施者比受者有福”,也是这个意思。清代学者钱泳深知这个道理,指出:“或者之言曰:‘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此言最妙!”《履园丛话·臆论·恩怨分明》特别是在自己得势之时,更不应利用手中大权报私仇。晋文公出逃时,他的财物保管者头须趁机将其财物卷走。而当他回国即位、大权在握时,那个不知羞耻的头须又回来求见晋文公。晋文公深知在他出走时,举国上下相当多的人都依附于反对者的一方。为了安定全国人心,他容忍了这个无耻的小人,并接见了他。这是一种明智之举。成吉思汗虽与泰赤乌部有仇,但当他得知泰赤乌部的粮食、帐篷不足时,非但没有加害于他们,反而主动地提出一块住宿,平分猎物。这一“以德报怨”的态度,感动了仇人,泰赤乌部纷纷向他投降。这就证明,宽恕别人,不计私仇,是一种避免仇恨循环相报的正确途径。
  在人际关系中,明是非,白诽谤,乃是常人之情。而道家则主张“无辩”、“不争”的宽容态度。如何对待是非呢?金缨在《格言联璧》中主张:“彼之理是。我之理非,我让之;彼之理非,我之理是,我容之。”“是非窝里,人用口,我用耳;热闹场中,人向前,我落后。”这是一种“以无心息天下之争心”的人生艺术。“何以息谤?曰无辩。”认为“人之谤我也,与其能辩,不如能容”。宋朝有个名叫富弼的大臣,当有人告诉他“有人在骂你”,答曰:“恐怕是骂他人吧。”又告之:“是指名道姓在骂你。”答曰:“天下难道就没有同姓同名的人吗?”富弼并非不知道他人在诽谤他,咒骂他,只是“无辩”、“能容”而已。这种宽容态度也是一种化解人际矛盾的有效方法。
  
  三、“宠辱不惊”
  
  正因为圣人具有“上德若谷”的胸怀。所以在荣辱观上,老子提倡“宠辱不惊”。在老子看来,世俗之人由于名利得失之心太重,缺乏“无私”、“无我”之境界,在他们的心目中。“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老子》十三章)即一旦受到宠爱或屈辱都会感到意外的惊喜。惊与喜是以“小我”的得失利害为转移,失去心灵的宁静和平衡,整天为宠荣与屈辱所惊扰,这叫“宠辱若惊”,这是老子所反对的。老子认为如果我们能够胸怀若故,做到“无私”、“忘我”,置荣辱、祸福、生死于我之度外,视之为身外之物,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这叫“宠辱不惊”,是老子所提倡的。在老子看来,只有“知其荣,守其辱”,做到弃尊荣守辱卑,成为“上德若谷”的人,方可达到“常德乃足,复归于朴”的人生境界。这种“宠辱不惊”的美德多为后世所称颂。楚国宰相孙叔敖“三次做宰相而不知荣耀,三次罢官也没有忧色”。隐士肩吾称赞孙叔敖确有过人之处,孙叔敖回答说:“我哪里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我认为爵位之来不能推却,它的失去也不能阻止。爵位之得失不在于我,故无忧色。况且不知道可贵的是在宰相还是在我?如在于宰相,就和我无关,如在于我,就和宰相无关。我整天踌躇满志,逍遥四方,哪里顾得上人间的贵贱呢?”(《庄子·田子方》)东汉王充虽多次做过地方官,但是他“得官不欣,失位不恨”。(《论衡·自纪》)《警世通言》有一则“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楚人钟子期本是道家信徒,隐居山林,以打柴为生。初见晋国大臣俞伯牙,伯牙全无客礼,子期受辱不惊;后待如贵客,子期亦不欢悦。俞伯牙见“(钟)子期宠辱无惊,愈加爱重”,遂结为知音。由上可见,只有真正做到“爵禄不入于心”,方可以“空字解忧”。老子的“宠辱不惊”思想,是潇洒人生的重要内容之一,在中国历史上也有广泛的社会影响。
  “宰相肚内能行船”这句名言,是对老子的“宠辱不惊”思想的形象说明。《警世通言》有一则《拗相公饮恨半山堂》的故事:宋代名相王安石挂冠而归南京时,不用官船,微服归行。他的一名亲吏江居禀道:“相公白龙鱼服(比喻权贵人物化装微行),隐姓潜名。倘或途中小辈不识高低,有毁谤相公者,何以处之?”荆公道:“常言‘宰相腹中撑得船过’,从来人言不足恤:言我善者,不足为喜;道吾恶者,不足为怒。只当耳边风过去便了。”说明老子的“宠辱不惊”的思想已经凝聚于中国人的心灵之中,成为一种传统美德。但是,我们决不可把道家的“宠辱不惊”的宽厚之道,简单地看成是不分是非、美恶的姑息与怂恿。它的精义在于化解社会矛盾,构建潇洒人生,并在和谐的人际关系中“潇洒走一回”。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现代文明的发展,特别是市场经济的崛起,老子所揭露的物质生活提高与道德水平下降的矛盾更加突出,更加严重。在现代社会中,利欲熏心,权钱交换,道德虚伪,心理失调,精神失落,人际关系紧张,正在折磨着当代人的潇洒人生。老子的“上德若谷”思想中所包含的人生真理,可以使人们从思维方式和人生艺术上对现代文明进行深刻反思,起到某些救弊补偏的作用,从而推动人性在更高层次上的返璞归真。老子“上德若谷”的人生哲学在创造和谐的人际关系和化解社会矛盾方面,是一剂针砭社会心理疾病的良药,往往闪烁着人生的智慧之光。如果我们能够很好地转换道家思想,就会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洒脱、更自由,在人生之路上潇洒走一回。这是道家留给我们的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