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邓玉宾和元代道情散曲

作者:黄 卉




  
  邓玉宾其人
  
  邓玉宾是元代前期的散曲作家,其生平事迹不详。元代钟嗣成的《录鬼簿》将邓玉宾列入“前辈名公乐章传于世者”中,并说他曾官“同知”。元明时诸散曲选本和曲谱,如《太平乐府》、《太和正音谱》、《北词广正谱》都有邓玉宾的散曲入选。
  隋树森先生辑《全元散曲》时,分列“邓玉宾”、“邓玉宾子”两人,其中“邓玉宾”名下有小令四首、套数四支;“邓玉宾子”名下有小令三首。隋先生在[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三首小令后注曰:“《太平乐府》所注此三曲之撰人为邓玉宾子。《太和正音谱》征引第二首[雁儿落]一支,《北词广正谱》征引第二首全曲,俱只注邓玉宾三字,似误。”隋先生并根据《太平乐府》第一卷[殿前欢]属名“阿里西瑛”下有编者杨朝英加的说明“阿里耀卿学士之子”,得出“邓玉宾子”为邓玉宾之子。一些散曲选本、论著、辞书也持隋树森先生所说。
  实际上,在《全元散曲》之前,这个邓玉宾、邓玉宾子为“父子”两人的问题是并不存在的。《太平乐府》中作者题名并不规范,有的名号并出,如有马致远,也有马东篱;有刘时中,也有刘逋斋;有吴仁卿,也有吴克斋等等。但是《太平乐府》卷首由编者杨朝英列出的作者“姓氏”中,只列了“邓玉宾”一人,不曾列“邓玉宾子”,这与“阿里耀卿”和“阿里西瑛”都被列出并加以说明明显不同;也与马致远、马东篱,刘时中、刘逋斋,吴仁卿、吴克斋等同一人名字与号并出的情形不同。另外,明初的《太和正音谱》在[雁儿落]下署名“邓玉宾小令”,《北词广正谱》在[雁儿落带过得胜令]也署名“邓玉宾”,而《太平乐府》则署名“邓玉宾子”,这本已说明元明人以为邓玉宾、邓玉宾子实为一人。近人陆侃如、冯沅君1931年出版的《中国诗史》中谈到邓玉宾时说:“他的散曲现存小令七首,套数三首,散见诸选本中。”可见也认为邓玉宾和邓玉宾子为同一个人。
  近有兰州大学的宁希元先生先后在其《元曲五家杂考》、《邓玉宾名号、著述小考》等文中考出邓玉宾、邓玉宾子实为一人,澄清了散曲史上混乱一时的一个问题。宁希元先生在其《元曲五家杂考》中说:“最近,检有关金元全真教史料,于《道藏·洞神部·玉诀类》改字号,有《道德真经三解》一书,凡四卷,洋洋五万余言,署‘玉宾子邓述’。披阅之下,触目动心,始知玉宾子实为邓习隐之道号。……据此益知《太平乐府》之作者题名,并不规范。所录邓之作,未书本名,卷一作‘邓玉宾’,卷三作‘邓玉宾子’,都是一个曲家的作品,只是由于本名不彰,才引起我们的误会。其实,‘玉宾子’呼作‘邓玉宾’,犹如丘处机道号长春子人称‘丘长春’,马钰道号丹阳子人称‘马丹阳’一样,都是金元间习惯称呼,不足为异的。” 邓还著有《道德真经三解》一书,卷首有大德二年戊戌(1298年)秋日自序一文。宁希元先生由此推断:“《道德真经三解》既成于大德二年,则其任同知,当更在先。”
  邓玉宾本名不详,《道藏》说他叫“邓”,《道德真经三解》署名为“玉宾子邓述”。新近出版的《中华道教大辞典》在《道德真经三解》条目下注为“元人邓撰”;同书《中国道教年表》中,1298年(元大德二年),列“玉宾子邓述《道德真经三解》”。我怀疑,“邓”亦非邓玉宾本名,如同马钰本名“马从义”,修道后改名“马钰”,号“丹阳子”一样。邓玉宾在元代至元年间做过“同知”,宁希元先生据元人张伯淳《蒙养先生文集》考知邓玉宾做的是峄山同知。所以,《录鬼簿》“前辈名公乐章传于世者”就列有“邓玉宾同知”。实际上,“玉宾子”只是他弃官修道后的“道号”。邓玉宾在青壮年时代,应该是个饱学诗书并有雄心大志的人。所以在元世祖时期,尽管已经废科举取士多年,他还是走上了从政之路,以期实现自己的济世抚民的抱负,并且做到了州“同知”这样一个中级官职。因为资料的阙如,我们无从知道邓玉宾弃官修道的确切原因。但从他现存的散曲看,他说“丫髻环条,急流中弃官修道” ;又说“俺只待学圣人问礼于老聃,遇钟离度脱淮南” ,可见他晚年弃官入道,是一个虔诚的全真教徒。而他的散曲基本上都是弃官之后反映了元代文人的心态。
  
  邓玉宾的散曲
  
  邓玉宾的散曲流传下来的作品很少,大都是道家警世之语,但词格却很高。所以,明初人朱权在《太和正音谱》中评其曲如“幽谷芳兰”,也是赞叹他的散曲意境的超脱与辞句的飘逸。
  邓玉宾的散曲散见于元散曲的选本,今据隋树森先生《全元散曲》所辑,共存小令[正宫·叨叨令]《道情》四首、[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三首,套曲[正宫·端正好]一支、[仙吕·村里迓古]《仕女圆社气球双关》一支、[南吕·一枝花]一支、[中吕·粉蝶儿]一支。除[仙吕·村里迓古]《仕女圆社气球双关》套曲是描绘仕女们踢气球的欢闹激烈场面,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生活风俗画面外,其余十首曲子则或写浮生若梦,世事如云,劝诫人看破红尘,杜绝“酒色财气”;或将官场的险恶与修道的愉悦作对照,警悟世人荡涤俗情;或描写修道人生活环境的宁静幽美与心境的怡然自得,启迪人一心向道。
  邓玉宾的散曲作品则是体现着赞神仙,咏修道;也就是讲人生之苦:人生如梦,富贵无常,居官得祸;现神仙之乐:心无俗念,自在逍遥,清静长生。他在四首[正宫·叨叨令]《道情》中写到:
  想这堆金积玉平生害,男婚女嫁风流债。鬓边霜头上雪是阎王怪,求功名贪富贵今何在。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寻个主人翁早把茅庵盖。
  一个空皮囊包裹着千重气,一个干骷髅顶带着十分罪。为儿女使尽些拖刀计,为家私费尽些担山力。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这一个长生道理何人会。
  天堂地狱由人造,古人不肯分明道。到头来善恶终须报,只争个早到和迟到。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休向轮回路上由他闹。
  白云深处青山下,茅庵草舍无冬夏。闲来几句渔樵话,困来一枕葫芦架。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煞强如风波千丈担惊怕。
  四首曲子都是劝诫人一心向道的,但又各有侧重。第一首写人生的贪欲,此曲重点谈“财”、“色”的无益,“财”是“害”,“色”乃“债”,只能浪费光阴惹得阎王“怪”,更何况“功名富贵”也是虚幻,只有早早置身其外。第二首也写人的贪欲,重点谈“财”、“气”,曲子一连用了:空皮囊”、“干骷髅”、“拖刀计”、“担山力”四个比喻句,形象生动地说明殚思竭虑贪欲的危害,只有摒弃“财”、“气”,方得长生。第三首曲子则用因果轮回的观点来说明福祸不定善恶必报的思想,有警世劝善的作用。第四首曲子描绘隐居生活的恬适逍遥以及环境的赏心悦目,为人们展现了一个与仕途、世俗截然不同的场景,从而劝诫人们涤荡俗情,潜心修道。每一只曲子中都有两句“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更可知道曲子的目的是警悟世人。
  邓玉宾在各种物累之中,特别强调了做官的风险。这固然有劝诫之意,但更主要的恐怕是他有切身体会。他在[南吕·一枝花]、[中吕·粉蝶儿]和[正宫·端正好]三支套曲中,把做官之难、之险,古代忠于职守的文臣武将不知此理的悲惨遭遇,“急流中弃官修道”的必要性,隐居乐道的自在放任和设想中天国秩序的美妙辉煌,都作了淋漓尽致的描绘。他认为做官就好比“连云栈上马去了衔,乱石滩里舟绝了缆。取骊龙颏下珠,饮鸩鸟酒中酣。”他说:“想这荔枝金带紫罗袍,刑法用萧曹。”“鼎镬斧钺斩身刀,轻轻地犯着,便是天条!”“比着他有使命向门前呼召,吓的早吃丕丕的胆战心摇。”“若一朝,犯制条,凶星来到,一霎儿早不知消耗!”
  退稳山林之后就不同了:“两轮日月是俺这长明朗不灭的灯笼,万里山川是俺这无尽藏长生药篮,一合乾坤是俺这养全真的无漏仙庵。”装扮与环境是:“鹿皮囊草履麻袍,翠岩前、青松下,把个茅庵儿围抱。除了猿鹤,等闲间无人到。”生活内容是:“直睡到日齐高,白云无意扫。一盂白粥半瓢荠,饱,饱,饱。检个仙方,弄般仙草,试些丹灶。”“俺只会春来种草,秋间跑药,挽下藤花,班下竹笋,采下茶苗,化下道粮,攒下菜蔬,蒲团闲靠。则待倚南窗和世人相傲。”“不知俺闲乐陶陶,木碗柳瓢,乞化村醪。醉得来前合后倒,又带槽随下随高。都是教酒葫芦相与酬酢。归来醉也藜杖挑,过清风皓月溪桥。柴门掩上无锁钥,自颠狂自歌自笑,天地如我这草团标。”这些形象具体的隐居生活的描绘,读来不仅没有任何重复之感,而且饶有兴味。
  邓玉宾的三首[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闲适》散曲,也体现了他“弃官修道”思想和选择的心声:
  穷通一日恩,好弱十年运。身闲道义尊,心远山林近。尘世不同群,惟与道相亲。一钵千家饭,双凫万里云。经纶,斗许黄金印;逡巡,回头不见人。
  乾坤一转丸,日月双飞箭。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万里玉门关,七里钓鱼滩。晓日长安近,秋风蜀道难。休干,误杀英雄汉;看看,星星两鬓斑。
  晴风雨气收,满眼山光秀。寻苗枸杞香,曳杖桄榔瘦。识破抱官囚,谁更事王侯。甲子无拘系,乾坤只自由。无忧,醉了还依旧;归休,湖天风月秋。
  三支曲子表达的思相一致,但侧重点不同:第一曲抒发修道的志趣,其中“尘世不同群,惟与道相亲。一钵千家饭,双凫万里云”更表达了立志修道的决心不可动摇;第二曲描述浮生若梦,世事如云,仕途险恶;第三曲从时空展现修道环境的宁静幽美,生活的怡然自得。
  邓玉宾散曲的语言警拔生动,浅白通俗。他善于使用俗语、口语。这使得他的作品流畅清新,活泼放逸。他选词炼句而不着痕迹,行文气势奔放,酣畅淋漓,元散曲家中堪与马致远相比。像“谁羡他登金马上玉堂,碧油幕莲花帐;白鹿坡前元戎将,五更鼓角声悲壮。比及到凌烟阁上功臣像,经了些阔剑长枪。”“不如俺悠悠一溪云竹笋香,厌厌厌三月火桃花浪,纷纷纷千顷雪松花放。拾拾拾瑶草芳,采采采灵芝旺,来来来长生药都无恙。” 渲染得真如世外桃源般的清新幽美,甚至连“一钵千家饭”、“乞化村醪”的苦行生活也充满了诗情画意。
  
  元代道情散曲
  
  “道情”渊源于唐代的《九真》、《承天》等道曲,以神仙故事为题材,宣扬出世思想。宋代时开始用渔鼓(也写作“愚鼓”)和简板为伴奏乐器,因此也称为“渔歌”。明初朱权在《太和正音谱·乐府体式》中说:“神游广漠,寄情太虚,有餐霞服日之思,名曰道情。”他在《太和正音谱·词林须知》中又说:“道家所唱者,飞驭天表,游览太虚,俯视八硔,志在冲漠之上,寄傲宇宙之间,慨古感今,有乐道徜徉之情,故曰道情。”在《太和正音谱》中朱权把元散曲分为“十五体”,其中就有“黄冠体”
  由此可见,道情是一种抒发道教思想情怀的散曲。而元代道情散曲的出现,是与金元间全真教的兴起密不可分的。元代社会前期的几十年间,科举取士废止,知识分子追求功名的出路被堵塞,促使元代文人幻灭情绪的滋长,从入世、愤世,进而走向避世、玩世。全真教的兴起,为元代文人的隐逸思想提供了一条高雅的退路。另外,全真教在元代文人中影响至巨,还因为全真道士与文人原本就是一体的。全真祖师王重阳便是从“业儒”而入道的;全真七子则不是“儒流中豪杰者”,便是儒生;七真的弟子、再传弟子也多为读书人。所以,在元代,文士、隐士、道士的思想倾向与生活追求有着那么多的共鸣。文人们以全真教为寄托,无论是否真的去做全真道士,其实过的都是高卧林泉的隐士生活。
  元散曲作家,邓玉宾、滕斌、张雨、钱霖都是由儒入道的,其中邓玉宾、滕斌更是由儒而宦,最后弃官入道。现存元代散曲作品中,虽然曲题“叹世”、“警世”、“知几”、“知足”、“悟迷”、“乐道”、“习隐”、“收心”等都表现了全真教的精神面貌和思想情趣,但其中大多数作品还主要是抒发隐逸之情。以“道情”为题的元散曲作品为数不是很多,计有:邓玉宾的[正宫·叨叨令]《道情》四首,刘时中的[双调·殿前欢]《道情》三首,张可久[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道情》二首、[中吕·普天乐]《道情》一首、[正宫·塞鸿秋]《道情》二首,王仲元[中吕·粉蝶儿]《道情》一首,朱庭玉[仙吕·祆神急]《道情》一首,李致远[双调·水仙子]《道情》一首,宋方壶[中吕·山坡羊]《道情》二首、无名氏[中吕·快活三过朝天子四换头]《道情》一首、[南吕·一枝花]《道情》一首;另外无名氏的《自然集——道词》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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