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形神.技艺.道
作者:刘宇明
对于神的解释虽然多样,层次也不相同,但如果以言技艺,形和神并存而互为影响,却有主次之分。中国的传统技艺是特别讲究入神的。神是衡量技艺水平的绝对尺码。完美的形固然重要,而其目的却只有一个——显示神韵。因为创作和作品是创作者体现自身学养、境界、内心世界、人天观等主面的形象化产物,而当人们在经历创作和欣赏创作作品时,通过感官(即六根,作品方面多在眼、耳、鼻、舌;创作方面多在身、意)作用,达到陶冶情操,澡雪精神,增加知识悟性及美的享受等诸般效果,也都端仗一个“神”字斡旋其间,会悟其里,从而创作与作品的感染力,或者说感化力得以外放。
作品方面优秀的很多,比如李唐时期,数量众多的寺观壁画,其巧妙的组构,洗炼的线条,无不让人们强烈感受到了作者的内心世界和创作意图:极力宣扬天界净土的气氛——幸福、极乐与美。陆探微的人物肖像画就让人观之而肃然起敬,“懔懔若对神明”。画圣吴道子的许多壁画,看了也常常让人浮想联翩,仿佛天人队队,歌舞升平之境在眼前鲜活起来,其满壁风动的艺术效果为后人所称道。
然而,神毕竟非形可拘囿,正如《易经》所载:“神无方而易无体。”在某种情况下,神直接对形起着主导作用,在创作中对形形成单向渗透,任意转化,任意纵横,直如走盘之珠,灵活不定。当然,这并非常人所及,创作者的技艺必定已达炉火纯清之境。当是时,形于技艺真个仅仅一种“形式”而已,而神却赋予整个创作过程内省的功夫,以及由内省而来的妙悟与理趣。近代画家齐白石先生的写意画通常是寥寥几笔,至简至洁,却栩栩如生,而他先生的一句“艺术贵在似与非似之间”的名言,则道尽了“形式”,“神似”之间的创作玄机。
《庄子》中,高技艺的例子就多了。大家都看过《养生主》篇中那位解技超凡的庖丁吧,南华真人是这样描写的:“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砉然向然,奏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森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感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技止乎此,以“无厚”之薄刃入于“有间”之组织,当然“游刃必有余地”矣。我们仿佛看见庖丁在解牛时,全身每一部位都自然合于最谐调的姿势,快利如风的解刀所向披靡,而牛似乎本来就是一堆零件,不过由庖丁随意分开而已。其“目无全牛”之境,令人咋舌,千古屠夫,无有出其右者。《庄子》里记载了很多这类发人深省的寓言。而本篇旨归,也说明了另一点,所谓“好其道,进乎技矣”。
如果高推这种境界于技艺,那可真是达人所不达,绝对的真人圣者境界,就这个层次而言,音乐方面可谓是得天独厚,有着异常的优越性。但是音乐跟书画不同,时空的限制使我们已无法亲历古代音乐教化的美妙,只能从一些史料上来领略我国古代单乐的那种“琴导百灵舞,吹萧引凤翔”的壮丽奇伟了。如读李颀的一些诗,就可以明显感受到音乐境界的万千“气”象。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家喻户晓,《论语》中也可窥见春秋时音乐的一鳞半爪,如云:“子谓韶,尽美也,又尽善也;谓武,尽美也,未尽善矣。”以及“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如也,如绎也,以成。”这些都是品评音乐的好文句。可惜孔子编缉的《乐经》失传了,不然我国的古音乐史势必洋洋大观。还有上古时期的射箭大家后羿,养由基、纪昌等人,古籍上记载他们的射技神乎其神,随心所欲都穿杨于百步开外。纪昌子跟师父飞卫学射炼眼功后能视小如大,芥子如土丘,跳蚤若牛马。像这类例子,就属于化形质为气质的典型。
总之,神在技艺上是“体”,由“体”发而为“用”,才使气成势。因势成形。形于技艺,正所谓“技之具也”。神是一个纲领性的东西。不过学一项技艺可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个人的经历、学养、气质甚或天赋性向不同,决定了其人所适合的技艺不一样。“自知者明”,因此选择很重要。且在一般情况下,学一项技艺也有其严整的次第,必一步一步来。下学而上达,渐渐增益,然后方可言其大者。若无踏实的基本功和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对于道家的高雅圣境,恐怕也只是临不测之渊,徒有慕鱼之情了。但我有个想法,那些终身“以道为事”的人,若果体真履规,博物洽闻,探赜究理,也许真的某一天有得理于心而内明,外施日用而悖的时候,再由此“倒行逆施”之于各行各业,会不会水到渠自成,一通而百通呢?道家不是讲“顺为凡,逆为仙”吗?这个途径乍看起来奇怪另类,也似乎异想天开般的幼稚。但也并非毫无根据,咱们的老君爷爷西出函关,不是一口气留下五千言,洋洋洒洒,大无不包而细无不容,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各方面都是万古不移的大经大法,诚可谓“施之此而此宜,措之彼而彼当”。这种成就,不就是得道者的随缘产品吗?白玉蟾祖师不也是修道有成后才“挥洒文墨,信笔而成”;“身无片纸,下笔千言立就”的吗?
(作者单位:四川都江堰市青城山天师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