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婚纱照

作者:何立文





  何立文,男,1975年生。热爱散文创作,有数十篇散文发表于省市级报刊,现供职于江西省新余市文联。
  一对男女,相拥着坐在初夏的草地上。女人的目光中跳动着一丝幸福的渴望;男人的视线里却隐藏着一缕落寞与疲惫。
  要不是女人一再怂恿,男人压根就不想面对摄影师与照相机,压根就不想热气烘烘、柔情蜜意地摆弄一连串的所谓“标准姿势”。其实,男人这样想,并不表示自己对这段婚姻有任何不满和厌倦。然而女人不干,仿佛不去拍照,便是亵渎了一段佳缘。她是要为他日的回忆酿下一坛绍兴花雕的。呷着流云似的日子,摩挲一张张温暖的照片,女人的生命便丰润成了一片肥嫩的水草,空气中的花香也肆虐起来。
  说起来,两个人的相识与相爱,没有一点小说和影视剧式的波折与悬念。直到今天,女人还常常为当初的选择暗暗称奇———没有大雨倾盆下的等待,没有感人肺腑的情话,没有玫瑰没有钻戒甚至没有预想中的诺言。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给眼前这个没一点浪漫情怀、酸辣土豆丝却烧得很好的家伙。是啊,恋爱两年,结婚八年,儿子四岁,竟然从来没收到一枝玫瑰。除了几次田野间的漫步,女人实在想不起自己的爱情里还发生过多少罗曼蒂克。于是,尽管男人数次暗示对拍照的索然无味,女人还是拖着男人走进城里最火爆的一家影楼。
  男人说,九百九十九块,就换回一本相册、几张照片,这值吗?女人捂着他的嘴,去去去,这叫精神消费,懂吗你?那咱们结婚证上不是有一个合影吗,男人坐在化妆镜前絮絮叨叨。那个不一样,别说了,今天听我的!女人不再说话,扭过头和化妆师讨论最新潮的新娘发式。
  从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两个人在化妆师的摆弄下,成了两株烈日烤炙下的植物。午饭后,是室内拍摄。灯光。布景。手势。摄影师的话语甜腻得使人丧失理智———先生再靠近点,嗯,伸出手,抱住新娘,要抱紧一点喔……好的,好……放松,放松,微笑,微笑。OK!然后是换衣服,换古装。绫罗绸缎。富家公子。名门闺秀。折扇。鸟笼。太师椅。男人觉得,两个人就是两截木偶。在摄影师的操纵下,粉墨登场,为简短的人生留下一段仓促的戏剧。
  一张婚纱照究竟能代表什么?代表一场爱情的胜利?代表一段婚姻的开始?还是标志一个女人从清纯向世俗的沦陷?灯光的刺激使男人的神经系统产生了一丝麻痹。他看看不停地变换姿势的身体,像在大街上瞅见一个陌生人,模糊而遥远。女人的兴致似乎很高。她的眼神也迷离起来,头上的饰物流动着温和的光泽。不能否定,目前的女人依靠化妆品与纯白婚纱的映衬,更可爱更妩媚更迷人。作为道具的一束鲜花,此刻躺卧在她的纤纤素手中。它要见证闪光灯下靠得很近、体香混杂着汗臭的爱情。
  室外拍摄地点选在某个工厂的家属区。当红色敞篷车载着一对新人招摇过市时,引来行人的驻足与议论。女人深深地陶醉了。或许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取代此时此景的刻骨铭心了,在她的生命中。
  人工栽培与修剪的植物释放着暗香,蝴蝶与小鸟嬉戏其间。它们早已习惯了扎着马尾辫、神情夸张的艺术家。午后阳光裹着这对新人,热浪迎面冲来,将他们迅速拖入晕眩状态。尽管除却镜头之外,没有观众,男人还是觉得难堪。婚姻一旦具备表演性质,它的含义就像没有浇水的鲜花,憔悴无力。
  搬进新居后,由于不愿在雪白的墙壁上钻洞做挂钩,妻子便将那幅80cm×60cm的婚纱照搁在书桌对面。妻子解释,此举目的是留住一段美好时光,提醒某人时刻勿忘结发糟糠。
  鲁迅将藤野先生的相片挂在书桌前,以此激励自己向那些鬼魅投去更多“匕首”。太平盛世,妻子拿婚纱照来监测男人的忠贞,激励男人为爱情保鲜,可谓用心良苦。每次看完书,写完那些可疑的文字之后,男人抬起头,总会与相框中那个嘴角藏着一丝嘲讽的家伙对视几秒钟。他戴着一副镶了金边的眼镜架(由于镜片的反光会破坏摄影效果),露出一点尊贵,一点高雅。然而,一双皱纹交错的旧皮鞋给整个洋溢着欢腾气息的画面添上了一处败笔。这使得女人的微笑多少显得有点滑稽。他嘲讽什么呢?嘲讽一个年少轻狂时代的结束?嘲讽两个业余演员的拙劣演出?还是嘲讽这次花费不菲的罗曼蒂克?然而,每次对视之后,男人总是仓皇地败下阵来。因为男人从这张照片中,十分确切地触摸到日渐衰老的自己。
  这个枯坐在书房里等待时间无声流逝的男人,转过身,发现一帧被岁月无情遗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