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清新的草野之风

作者:李少君





  就像这些年来我常常与许多意外的惊喜邂逅一样,我总是很偶尔地突然读到让人眼睛一亮的陌生诗人的诗作。从未谋面的龙泉的诗作也给了我同样的感觉。打开电子邮箱里的WORD文档,一股清新的草野的质朴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非常强烈的原野的自然的气息。我们先来看他的诗吧,比如《玫瑰,其实只是一种花》:
  
  红红的,天鹅绒般的红玫瑰/白白的,白云彩似的白玫瑰/它们是一种花的颜色/或者说,是一种布的背景/那一朵紫色的玫瑰/就像姐姐出嫁时的内衣
  
  在这首诗里,巧妙地把姐姐出嫁时的内衣与玫瑰比拟,写出了某种美好的情感与寄托,形式运用得极其娴熟。还比如《对岸油菜花开》:
  
  一点点。一簇簇。一片片。/在夕阳的余晖里,金黄的油菜花/由远而近。一群蜜蜂用细长的手臂/将晚风轻轻摇动,用利齿/将阳光轻轻咬碎。酿一缕清香、一丝甜蜜/此刻风景宜人/站在河堤看对岸油菜花开/我的目光由远而近
  
  其实我最惊讶的还不只是这草野之风,还有这些诗里表现出来的技巧的纯熟。比如这首《对岸油菜花开》,视角的不断转换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先是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接着是“一群蜜蜂”、“晚风”、“阳光”……由远而近,最后才出现“我”,作者把自己站在野外欣赏“对岸油菜花”的欣喜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从中也可见作者对新诗技术的掌握与操练也相当成熟。而这在十几年前还是难以想象的。
  众所周知,由于新诗是从西方学习引进的产物,所以,最早擅长新诗创作的是一批知识精英。即使进入新时期,很长时间也是如此。朦胧诗的主要诗人们大多有高干或高知子女的背景,他们比一般人更先行接触西方现代诗歌,所以他们领先一步,学习和引进了西方现代诗歌的形式和技巧。但客观地评价,这样的诗歌由于过于依赖对翻译体西方诗歌的囫囵吞枣,大部分是消化不良的结果,是生涩的,不成熟的。所以除了个别的天才,大部分朦胧诗人的诗作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些幼稚。真正经典优秀的诗歌并不多。当由于其情感的强烈,在某些方面可做弥补。到了第三代这一情况有所好转,诗歌的中心也不再限于北京一地,四川、江南乃至东北都涌现出一批优秀的诗歌群体和优秀诗歌作品。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学习引进来的新诗逐渐草根化本土化地方化的结果。而随着网络的兴起,新诗的草根化过程进一步加速。因为在网络时代,一个居住于乡村的诗人和一个居住在大都市的诗人接触信息的渠道越来越相同,获得的诗歌知识也不分上下,如此,网络使各个地方的诗人处于同一起跑线上。这样,诗人就无法依赖外在的因素,更多地建基在各自独特的感受力与经验基础上。在这种情况下,居住于相对封闭的地方的诗人,反倒比居住于大都市的诗人可能有更特别之处。因为大都市人的生存处境与背景过于相似,地方性诗人反倒有所差异。而这样的情况再深入下去,就像印刷术使得知识普及加快,导致到了唐代终于迎来诗歌的高峰一样,网络的快速扩张,也可能使得新诗的高峰期加快到来。而且,唐代的大诗人们不少都居住偏僻,其中不少是类似隐士、道士、和尚和侠客等三教九流之人。
  我不能妄言网络对龙泉的影响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新诗草根化的受益者。龙泉居住在一个并不中心的小城市,但从他的诗作看得出来,他对无论新诗还是西方现代诗歌都相当熟悉,所以他在形式和技巧的操弄上毫无问题,远远超过五四乃至后来很多的前辈。再加上他意识上非常明确,他就以自己熟悉的身边的人和事为写作的半径,他是完全可能开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的。当然,还要提醒的是,龙泉,你在迅速进步的同时,其他同龄的诗人也在迅速进步,所以你和前辈诗人们比毫无意义,因为新诗起点太低,非常容易超越。所以,对于你来说,重要的是同龄诗人们竞争,如何在当下这个时代脱颖而出,如何比同龄人高出一筹。
  好在龙泉有自己的优势与独特之处。起码,我看到他有些诗歌是与众不同的,有着独特的质地与品位。龙泉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审美情趣与写作追求,比如在《慢》一诗里,他充分表达了自己这种独到的对于现代性的理解,以及他所秉持的写作立场:
  
  我想把速度降下来/把生活的节奏降下来/降下来,就像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快要进站。就像一场音乐会/接近尾声。就像一阵雨/由急促到舒缓/降下来,在慢的节奏里/周围的世界理智、冷静/降下来,在正常的速度里/慢慢找回自己
  
  再比如《红汽车》、《我居住的小镇》、《一条仇恨的标语》、《付小明杂货店》等诗,他就写身边的凡人琐事,他就关注自己周边那邮票大的地方,但关键是,这邮票大的地方是唯有他熟悉的,是独特的。这就是他的立足地所在。
  当然,我还不敢说龙泉在这方面达到了特别的高度。但好在他开始了,而且开始得很不错,像一些伟大的诗人一样,他知道把自己的锄头对准那儿,只要一直挖下去,就能挖出深泉来。希尼说他把笔当铁锹,龙泉,你就把打字机当锄头吧。
  最后还要说的是,龙泉这样的诗人,或与他类似的已成名的一些诗人———比如我经常喜欢例举的居住于安徽马鞍山的下岗工人杨键,以及居住于山东临沂平墩湖的农民江非,正是中国新诗的希望。他们的出现本身是新诗日渐草根化深入乡间田野的证明,同时他们的成长和成熟也预示着中国新诗高峰期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