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作家作品的“生态研究”

作者:张 勐





  时下评论,或专注于作品本体,有意漠视作者,所谓你吃蛋不必在意它产自哪只鸡;或瞩目作家,但视阈有限,捕捉住的每每是作家的“生平”而非生态。朱伟的《作家笔记及其他》(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却悉心连通了二者,让“作家笔记”里既有作品感悟,也有作家素描,在二者的间隙中还投入了评论家自己。移用朱伟自序中的说法,这是一种“作家的作品生态研究”。
  一篇篇文章细细品过,但觉生命气息萦绕其中,挥之不去。这些生命有的来自作家生活,有的源于作家作品,两者交相辉映,而朱伟的情感恰似一股时断时续的溪流,汩汩流淌其间,温润着彼此的间隔和裂痕。作家、评论者、作品,三者共同凝聚成一个情趣盎然的生态系统。
  这个自成气候的“生态系统”盈溢着绚丽的色彩和音响。刘索拉、史铁生、张承志的作品在朱伟丰富而敏锐的艺术感觉中纷纷化作有声有色的音乐与绘画,并不时呈现出彼此的会通交感:读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但觉信天游的悠扬旋律在秋色凝滞的画面中浮动;读张承志的《晚潮》、《黄泥小屋》,若见凡高的色彩渗入了日本歌手冈林信康的旋律;而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则似焦躁的架子鼓的节奏在色彩触目的抽象画中击打。
  音乐、绘画与文字,朱伟悉心连通着三种艺术形式内在的气韵。回望人类文明史,席勒的诗歌曾经拨动了贝多芬头脑中的乐弦,毕加索的一些绘画也分明留有革命诗的影子,大量的艺术杰作,的确是在音乐、绘画、文字的彼此渗透影响中诞生。朱伟的作家作品论亦然,穿着文字的外衣,内核流淌着色彩和旋律,甚至融入了电影的元素、语言。他的作品分析尽管也有理性的抽象与提炼,但更多的是一种电影式的复现:把对作品的总体感觉在脑海中显影为声画并置的“影像”,再用文字传达于外。
  然而如是概括终究还是看浅了此书,“作家的作品生态研究”有着更多的意义。它是一次实验性的开拓,亦是一次方向性的选择。一直以来,读解作品存在着两大方向,哲理性地穿透或是诗化地感悟。前者偏重理性思辨,后者偏重感觉体验。近年来,重思辨轻感悟,看重对文学作品内在理念的提炼而忽视对作品丰富意蕴的体悟的解读方式渐次流行起来。在此时潮的影响下,文学作品或被降格为印证某某理论的案例,或被化约为某种概念。于是,作品丧失了各自的生命与灵性,在随意地肢解拼凑中让人难辨其面;纵然可辨,也已成为一具具枯干的标本,静止且木讷地伫立着。或许正是出于对此类时潮的反拨,朱伟的作品评论中偶见理性思辨的影子,大量的则是对作品多角度地扫描,全方位地“诗化”感悟。他极力捕捉每一部作品中的特定意象,这些意象有的是作品本身明示的,有的则是凭借良好的艺术感觉萃取的。在解读中也每每将目光从作品内蕴的思想上移开,而更多地扫视作品的意境、情调、结构和语言,或许,在朱伟心中后者绝不仅仅是作品的“形式”,而应该上升到“内容”的高度去把握。正如他评论史铁生的《礼拜日》时如是说,“其中的真正价值并不在这些思想的火花”;换一种表达,作品思想以外的其余部分也同样体现价值——这是朱伟贯穿始终的解读心态。阅读朱伟的评论,走入这样的“生态系统”,作品似被魔法赋予了新的生命,它们纷纷跳出纸页,如鱼得水般地灵动腾越;与摒除感悟的纯理性解读所造成的那种“标本馆”式的感觉全然不同。
  一直在思索朱伟“作家的作品生态研究”的着重点在哪,是作家、作品,还是评论者?也一直在试图破译“生态系统”的构建密码,窥探出三者在组接中的内在的逻辑联系。然而读罢全书,似乎觉得作者并没有过多地去搭建,一些部分朱伟穿针引线,让作家的生活性情与作品内涵彼此映证、发人深省;更多的部分却是运用了类似电影中的蒙太奇剪切手法,“因为《棋王》,我结识了阿城”,前面是《棋王》的作品评述,后面是阿城的个性写照,作者不露声色地将二者置于一炉,却对其中的内在联系不置一词。或许朱伟深知作家现实中的生活、性情与他们笔下的作品之间一直横亘着一条神秘的河,当人类的智慧尚只能停留在河边眺望时,一切试图穿越河流抵达彼岸的行径都将有失严谨且极易误入歧途。
  西哲有言:“发现‘新大陆’的瞬间意味着幸福与苦难相涌而至。”那么,发现由作家、作品和评论者共同组成的“生态系统”式的写法后,似乎也意味着欣喜与忧虑相伴而生。倘若放任想象的翅膀,让它在这个尚未完全开垦的处女地任意驰骋,一切的推论都可能浮现。因此,面对三者的内在联系,此书收紧想象的做法既是谨慎也体现了一种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