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人性的苍凉与崇高

作者:吴志昆





  江西吉安籍女作家安然,新世纪才脱颖而出,而且是有别于这块红土地上建国以来大多是挖掘井冈山红色资源走向文坛的作家,她是以表现当下的现实生活而且首先是以网络小说初试身手并获得成功才被文学圈所认可的青年女作家。最近,她的篇幅不短的散文《你的老去如此寂然》荣获《北京文学》举办的第二届全国老舍散文奖唯一的一等奖更让人刮目相看。
  安然散文中有一种令人震撼的力量,那就是对于衰老与死亡的正面逼视与忧伤地考量。
  人生有不同的阶段与侧面,也有不同的活法与意义,唯有诸如疾病、衰老、死亡却是任何人也绕不开的最大无奈。“会须一饮三百杯,与尔同销万古愁”!从青年时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到中年搅动中国乃至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毛泽东,垂暮之年只有一遍遍念诵古代文人的《枯树赋》,曾经摇曳生春,如今萧条零落,“树犹如人,人何以堪?”
  伟人尚如此,况乎凡庸辈。
  安然笔下一再出现的垂垂老矣的外婆——一位乡间的农家老妪:“时光是座大山,外祖母已经无力搬走它们。她只能一直在深山里发呆。那山,已经被死神搬空了所有。不要她扫地。不要她喂猪。不要她烧火。也不要她,走一步路。只要她,发呆,枯坐,等死。并且通过她的老态来恐吓更多的人。”(《月照空山)
  “她存在着。但她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周围其他生命已没有她的位置。”“她所有的亲人,尽管亲情依旧,每一个后代来到她跟前,叫唤一声就离开了。”“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只把一个老人抛在时光的角落里,任由死神,在她耳边呢喃不断。”(《你的老去如此寂然》)
  也许是生理年龄的好奇眺望,也许是女性特别细腻的情感关怀,也许是小资文人的悲悯情怀,反正,正当华年的安然,却写出了这般美丽的对衰老恐惧的文字,触摸到了人生人性的悲怆或苍凉。
  与衰老联系在一起是死亡。对于死亡,我们的老祖宗都有些语焉不详。有人请教孔子关于鬼神、关于死亡的话题,他说“未知生,焉知死”,“天道远,人道迩”,一句话,注重今生今世,懒得去想死亡或死亡以后的事。老子则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简直就是埋怨老天爷的不公道,既然把人生下来,又为何要让他死掉干吗?倒是西方哲人对于死亡的思考比我们直接干脆,直扑主题,比如法国的加谬在《西西里的神话》中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了全部的问题。”对于死亡哲学意义是否穷究并不等于对待死亡的态度完全缺位。恰恰相反,中国不乏有自觉、清醒、坦然的面对死亡、挑战死亡、超越死亡的智者仁人,如弘一法师的临终遗笔“悲欣交集”,如瞿秋白从容就义把死亡当作大休息等等。当然,更多的中国人是基于天道轮回的消极等待,安然笔下的老人就是无数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我感兴趣的不光是作家对等待死亡的老境老况的逼真凸现,或者是对衰老垂死的怜爱、悲悯,我内心受触动的是女作家对于死亡的内心敬畏。她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写道,村庄的女人年年晒嫁妆,年复一年,从娘家带来的嫁妆,穿越时空的温馨回忆,最后外婆手里只有一只“锃亮精美的陶罐”了,“在我的想象中,等有一天外婆谢世了,这个坛子一定会莫名其妙地碎掉,叭地一下,碎掉。”——这“叭地一下,碎掉”,是生命如陶罐那般的脆弱,一朝破碎就是生命无可挽回的消逝!在《月照空山》里,描写外婆反复对后辈交待她死后的后事,细节琐碎,重复啰嗦,正显示这位一字不识的乡间老妪对于死亡之神一步步逼近的镇静与从容。那篇荣获老舍散文奖的散文《你的老去如此寂然》更是对一位连姓名、娘家是什么都不知的老人庸常生存状态、笼罩在死神阴影下的垂死老人对待死亡的平和平静。作家感慨:“等待死亡的外婆,死亡就如推磨老驴眼前悬挂的那串红萝卜”,“死亡比活着,可能是更诗意的选择”。也许说是残酷,其实逼近人生本原的哲学意义,彰显的恰是人性的崇高与光辉:人,知道为什么活,也应知道为什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