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菜园花开

作者:邱 林





  农田是农人用手中铧犁铺写的小说,菜园则是庄户人家用零碎工夫打磨的诗文短章。“荠花如雪满中庭,乍出芭蕉一寸青。老子掩关常谢客,短蓑锄菜伴园丁。”南宋诗人陆游早就道出了种菜的怡然心境,遗下八百年菜蔬的清香一路而来。
  田野的草根挺过了严冬的蹂躏刚冒出绿尖尖,农人就盘算着如何伺弄今年的菜园地了。于是,昨天下了一场丝丝春雨,今天就有人扛着锄锹出门去。不出几日,村前屋后,港边塘岸,皆是新翻的土堆,东一屁股宽,西一巴掌大的。咦!这家真是早,猪粪鸡屎的就囤在了园边,就等着下籽哩!
  田庄是饭碗,菜园是菜碗,哪天能少?人家能种出大瓜小菜的,你怎就不能?看人家的菜早已登上春天的餐桌,你的菜还在不急地长,迟生这哪行?园子虽小,却是要细工夫磨的,也最是邻里较劲的一角,拔腿便沾两脚泥的人,总不能落个不会伺菜的笑柄给人家嚼,更不能误了一家老小的嘴,是不是?
  早日下种成了整好的菜园急切的企盼。农人待不得土壤酥松便在菜园躬腰忙开了,生怕对不起和和的风轻轻的阳光。爹整出一厢地,潮而不湿,冒着春气。手中的锄来回梳理划出的道道,像极了我作业本上的长条格。娘来了,手挽的土箕里躺着几个她用针线缝补的布袋,里面装着菜蔬籽,十多种。娘解开袋口,抓了一小把,俯下身子,细小的种粒就从娘的指缝乖乖地滑落下来,匀匀地撒在育床上。
  这可算是开春后,农人第一次播种了。种子和肥沃的土壤一亲密接触,憧憬就在农人的心头孕育,孩儿也多了一个梦。种子一股脑儿钻到温暖的土缝里,很安分地睡着香香甜甜的觉,一心积蓄破土的能量,力争早日成就农人脸上的那份希望。
  我不止一次地往自家菜园地跑,透过薄膜看育床上吐出嫩芽的瓜菜秧。薄膜上闭着水汽,一条条的像蚯蚓在爬。我掀起一角,蹲身低头偷偷往里瞧,那样子巴不得早点把它拔出来栽了去。不知什么时候,奶奶跨进了菜园,在背后笑道:“吃瓜菜,有节索,最迟不过端午桌。”那时,我似懂非懂,一副傻乎乎的样子。长大了,才知这话应了一句古诗:黄瓜翠苣最相宜,上市登盘四月时。却原来,农人对苗稼的把持,是遵循了节气的衡定的,下种便算到了收获。没到季节的采摘,除了心急怕是无用的。
  菜秧终于被爹娘搬出了育床,一株株地栽种了。辣椒苗像女孩,亭亭玉立;瓜果苗似男孩,憨憨厚厚的。虽然穿着青一色的衣,但干的是多种的事儿。它们开始在阳光下迈向成熟的行走。它们你看我,我瞧你,笑嘻嘻地都为一路上有你而显出迷人的亲昵。土壤是它们生存的依赖,生命的辉煌对土壤而言,只不过是短暂的瞬间,它们可从没为这样的归宿懊恼叹息过。
  菜蔬苗离开花结果还有些时日,劲风骤雨丝毫没有阻止它们接近阳光的脚步,菜园满是拔节伸枝的绿色律动。奶奶极乐意这段时间在菜园里泡,左扶一棵嫩苗,右牵一根瓜藤,她喜欢从头到脚一遍一遍地看蔬苗惹人欢心的长相,那样,她进园出园都乐呵呵的,健朗得似乎年轻了许多。
  苗儿那边好生生地长着,爹娘这边很轻盈地向园子走来,挑了水粪施上,扛了小木棍和草索搭架子。这样的季节,忙碌而愉悦。一棵棵菜蔬是他们除了稻麦外最上心的呵护物。爹娘把关爱孩儿的亲情,一次次地嫁接到这些脆弱的生命身上。汗水的浸润,身影的照映,它们长得和穿蓑戴笠的爹娘那样的相似,爹娘的气息让它们醉得左摇右摆地高兴。
  “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四月天,菜园地被枝叶覆盖得脚都快插不进去,瓜藤趴在地上爬,没地方钻了,便缠了架。又是一夜春雨过,枝枝蓬蓬上绽开了数不清的花,沾着晶莹的水珠儿。昨天看,只那么几朵,多数还在结苞,不想今天开得委实美妙,辣椒花的乳白,茄子花的紫红,黄瓜花的金黄;硕大的黄瓜花在吹着喇叭,两片一朵的豆角花像蝴蝶在起舞,丝瓜一朵连一朵串起了灯笼;还有冬瓜花、苦瓜花、洋葱花……五颜六色,点染在沟边村头,让大人小孩满心觉得菜篮子的丰盈已不是遥远的奢望。
  从来,菜园牵动我的正是这青葱满目花事正浓的日子,我不曾为它结多少果担忧。我很在乎它那软弱低微的身躯潜藏着如此强盛的生命力,它是永远地镶嵌在天空之下的一个让我为之动心的生命之园。菜园的茂盛让奶奶的日子有了充实的欣慰,更使爹娘有了对家的踏实和宽心。秉承了只要有家的细胞存在就有一份责任所托的生活担当,菜园一步步地融入岁月深处,守护着农人院落上空的静谧与和谐。庄户人家过日子的泰然首先来自于对菜畦的书写。农家有了菜园,便拥有了四季馨香。
  又过了小段时日,奶奶领我进园摘瓜菜,我把毛茸茸的瓜儿抚弄得溜光,硬是不舍得从青藤绿枝上摘下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