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歌声依然继续(散文三章)

作者:周 惟





  周惟,原名周建平,男,1979年1月出生于修水县,后转徙各地求学、谋生,现为江西省修水琴海学校才是。1997年起开始在省、市各类报刊上发表文章。
  
  那一年的江轮
  
  安顿下简单的行囊,步出舱门,暮色正越来越低地压在江面上,周围的一切变得幽暗起来,而佳丽广场那一带倒是开始擎起束束繁花似的霓虹,远远地望过来,含着忧伤和告别的意味。风很大,弄不清楚在哪个方向,偶尔迎面一扑,令人窒息,三三两两的旅客从身旁经过,捂着飞扬的头发和鼓荡的衣裳。江岸上的小贩眼睛都很亮,像两粒闪烁的星子,隔着一道深涧和我默默对视着,夜色渐入迷离,我恍惚觉出我们之间相距是那么切近又是那么遥远,仿佛早已熟识又仿佛渺若幻梦,他们中的几个正在同船上的人做着买卖,用长竿将篮子费劲地递过来。而倚着船舷的人们,更多的是和我一样,默不作声,看不出悲喜。
  江面的光影缓缓荡开去,船启航了。再见了,武汉!希望我们彼此不要遗忘得太快!我最后望了一眼两岸灿烂的灯火,心底念道。返身回到凌乱肮脏的四等舱,一名瘦弱的女孩正蹲在我的床位前,出神地盯着那把红色的吉他。是你的吗,浓重的四川口音。我点了点头。能为我们弹几首曲子吗,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出她把我当成是四处卖唱的流浪汉了,但我依旧点点头,拿过吉他,在脑中搜寻着所有熟悉的歌曲,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弹。门口聚集了一些人,遮挡了阴霾的天空,随着夜色的加深,舱内的灯火反而有了一种温暖和坚定的颜色。但人群终于陆陆续续地散了,四川女孩也回到自己的床位,跟同伴大声说笑着,有人端着一摞白色的方便盒从走廊穿过。我渐渐熟谙了一个真正的漂泊者的心态,自顾自地哼唱,声音就像这沉陷在黑夜里的行船,固执而孤独地在角落回旋。结束了最后一个和弦,我甩了甩胀痛的手指,四川女孩回过头来,微笑着:你唱得真好,真的……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清醒过来,舱内的一切都像在做同一个昏黄的梦,空气中弥散着各种古怪的味道,而另一头两个男人的低语,更为四周增添了半明半昧、飘忽不定的气息。我想起傍晚时那些挤挤挨挨上船的人们,如今都安静地躺在这艘大轮的每一瓣胃里,其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寂夜里睁大着双眼。出于某些抑郁很久的缘由,我逃开自己呆的那座城市,逆长江而上,来到陌生的武汉,短短几日的盘桓,惊鸿一瞥后又不得不匆匆踏上归程。想到这些,我懊恼地翻转身,抬起头,窄小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水雾,我用手擦拭了几下,玻璃中映出一张颓废的面孔,杂乱的头发和很长的胡子,远处则一无所见,只有偶尔的几星灯火,暗示了江岸的存在。我静静地倾听和感受着船底翻涌的水声,直到它慢慢变小,而走廊广播里的歌声却无比清晰地渗透进意识的深处,这首歌真长啊,我迷迷糊糊地想,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清晨,在一片喧哗中醒来,门已被敞开,凉爽的江风正呼呼地往里灌,我努力回忆着刚才未做完的梦,沿着船舷,走上旧漆斑驳的甲板。宽阔平缓的江水,两岸石砌的长堤,简陋的屋舍,以及肥沃的原野,此刻都在碧青的天幕下静默着。我从手腕上捋下在黄鹤楼附近买的一串木质珠链,一抛,一道弧线划过,珠链掉人了江中,倏地消失了。不知它是永远沉落江底,还是会顺水漂流,遭遇上另一番命运,我无限怅惘地想。而就在这琢磨的当口,一轮朝日早已喷薄而出,如一枚温软祥和的红玉,又如一块刚出冶炉的赤铁,悬浮在江面上,天地万物因它瞬间变得辉煌生动起来。我惊愕了,武汉港上空灰蒙蒙的落日,一个人握着地图面对江汉路的繁华,旅店和琴行老板们捉摸不透的眼神,街头干脆利落的快餐,异地而处的几日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我终于明白,哪怕是置身其中,这座城市对于我来说也是那么地冷漠与遥远,我要回到那座带给我欢乐、也带给我痛苦,却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城市,那儿阳光正在漫流,就算再度困于阴影,我也不会逃避。晨光熹微中,我伸开双臂,像是在拥抱,又像是在飞翔。
  
  歌声依然继续
  
  在新近挂上去的窗帘后面,我默默地站了一会,一些陌生的歌声穿越了三月雨后清凉的空气,来到了我的房间。窗外是一片破败的废墟,平时偶尔闪过几个抄近路的身影,雨季一降临,道路泥泞不堪,就罕见人迹了。此刻会有谁停留在窗下?我思忖并继续聆听着那些优美悦耳的、时不时夹杂着一段口哨的歌声。歌声持续不断,似乎很久以前就响起了,也仿佛永远不会歇止,而暮色却已开始在房间空荡荡的四壁上一层层地涂抹。
  我记起一件往事,细数一下,应该是在十四年前,那时我刚转入一所偏僻的中学,过上了寄居外乡的生活。一个周末的午后,我独自一人在空旷的杂草丛生的操场上游荡,不知怎么的平地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风势很快变得强劲,在草坪上呼啸冲撞,卷起了漫天灰尘和许多杂物,我清晰地看见一只大红塑料袋就这样突地腾在半空,惊慌失措地在飞扬的尘土中扭动着身躯,我仰头呆呆地注视着它,想像着它很快会平安无事地掉回地面,或者旗帜般地挂在某棵树上,但谁知一阵扑腾过后,它却像挣脱了大地羁绊似的,竟义无反顾地飞向了高空,如断线的风筝,如渺茫的轻烟,在无边的天幕下飘飘摇摇,越来越小,凝成一点,直至在我的视野里彻底消失。而我,在亲眼目睹了这惊心动魄又复归风平浪静的一幕后,长久地沉浸在惊愕当中,然后我想到它不会再回来了,更想到不知它会掉落在哪条河流的堤岸、哪座深山的林梢、哪个村庄的屋顶,心里又平添了无尽的失落与迷惘。如今,十多年的岁月过去了,似乎还没有一只红色塑料袋在旋风中飞升那样漫长,我之所以对这件小小的往事念念不忘,是因为在我整个少年时代刚起头的时候,我已经从中看到了生命的挣扎和归宿的无奈,认清了生活表面上总在给我们指点道路与风向,但最终,它还是会无情地将我们遗弃,在一个我们无法预知的时刻,在一处我们无从选择的角落。
  从此,顺着命运这阴郁的手势,我开始了身体与灵魂的双重漂泊,从村镇到城市,从故国到异乡,从梦里到梦外。许多次,我站在人潮汹涌的大街,看那些有着一张张陌生面孔的人们和我擦肩而过,我会想,这之前他们在做什么?这之后他们还要做什么?有什么能确切地向我证明以前他们存在过,以后还将继续存在,而又是什么让我们从不同的时空赶来,为的是在此完成这一秒钟的对视、半秒钟的触碰?某一年在落日余晖下,那个沉默的用哀怨的眼神望向我的女人,她悲苦的缘由我将永远不会知晓吗?她又知道自己曾经触动过一个陌生人的心弦并从此留下了印记吗?某一年在雨后湿滑的街道中央,那个手捧着一条头巾无声饮泣的男子,他为之伤心欲绝的人懂得这一幕了吗,他如今还会为一个人倾尽整个天空的泪水吗?某一年在风中追逐嬉闹的那白发苍苍的祖父和稚气未脱的孙子,他们各自去往了哪里,他们还能跨越天遥地远的距离相拥而坐,一起为往昔感动吗?更多次,我独处寂寞空洞的斗室,却仍然为时光席卷一切的力量感到心惊,我还能依稀看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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