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兰子,一起走吧(短篇小说)

作者:陈杰敏





  陈杰敏,男,1967年生于江西湖口。江西省作协会员,现在九江某金融单位工作。
  伍光辉已经骑了三个小时的自行车。从市到县,这一路他都很熟悉,在他关进大牢之前,他跟浔阳的一帮哥们还专门到县城打过几场架。一晃七年了,县城还这么破旧,几乎没什么变化。现在的问题是他还要往前走,他要到一个叫叶家滩的地方去。
  自行车迅速射出了县城,扑向了鄱阳湖东岸延绵起伏的山丘。公路旁是大片大片茅草,茅草沿着山坡一直向上覆盖,比女人的头发还要茂密,一阵小风吹来,便涌起无限的绿浪,让人感到春意蓬勃,势不可挡。
  父亲是他关进大牢的第三年1995年下岗的。之前他是国棉四厂的机修工,他想不通,一个机修工怎么会跑到离城市一百多里的穷山恶水的地方来承包鱼池呢?
  一路上,伍光辉想得最多的事是1998年的洪水和在洪水中丧生的父亲,不知不觉,他骑上了一个高坡,顿时,他感觉到了一路来的疲惫,他决定在坡顶上的一株松树下休息一阵,他脱下那套新上身的崭新的外衣。色彩鲜艳的衬衫衬托出他不俗的外表和宽阔的双肩。在蓝天的映衬下,他的双肩像是一副用来负重的坚实的木轭。
  这个坡尽管不很陡很高,但现在,全部景色已让他一览无余了。山坡下是一个房屋密密匝匝的小村,大约有二十几户人家,清一色的青砖瓦屋,屋檐下一尺来宽的白色粉墙上,墨线描绘的花草鸟兽清晰可见,小村前不远生长着一排古柳,柳树脚下长满了棕黄色的浓密的柳须,看上去就像一排百岁老人席地而座,咕咕哝哝地谈论着什么。柳树外便是青翠的稻田和错落有至的鱼池了。他对自己说,嘿,也许这个小村就是我要寻找的叶家滩呢。这样一想,他又长了一身的劲,把外衣往自行车龙头上一搭,跃上自行车,顺坡朝小村淌下去。远远的,他听见了一声公鸡的引颈高歌,他觉得这一声美妙的歌唱是对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表示的欢迎。
  他把自行车靠在一颗枣树下,绕过前面的几间屋,看见有个小卖部,小卖部里聚了一些人,一些半老的女人和一个接近40岁的男店主在说说笑笑。他走进去,朝店主打了个招呼,问:这里是不是叶家滩?
  你说么事?
  伍光辉才明白他一口地道的浔阳话这些乡下人听不懂,又再用普通话问一遍:这里是不是叶家滩?
  你找哪个?店主的回答已经对他的问题进行了肯定。
  我是在这里承包过鱼池的老伍的儿子。他说,我来看看我父亲的鱼池。
  哦哦。店主点点头,脸色便凝重了下来,似乎在表达一种对他以及他父亲的同情。
  老伍死得苦哇!
  还没找到尸哩!
  一群半老女人唧唧哝哝地议论开了。她们以为伍光辉听不懂乡下话,其实她们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清楚。
  那么,店主说,你想接手你父亲的鱼池了?又说,不错,不错,你父亲跟我们小组订了十年合同哩。
  他没做声。
  店主说:你去找组长吧,组长正愁这鱼池怎么办哩。
  组长听说他是老伍的儿子,很客气地把他让进屋。组长早就听他父亲老伍说过,他有一个儿子,不学好,被公安局抓进了大牢。老伍死了,本来这鱼池,组长完全可以再承包给别人,但他掐指算一算,老伍的儿子今年就要满刑了,万一他儿子出来了找上门来说他父亲的鱼池还没有到期,要他赔偿损失就不是小事了。
  组长恭恭敬敬地把一杯热茶递到伍光辉的手中,脸上早就堆了一脸的笑。他说:贤侄呀,我虽然是个死乡巴佬,你父亲可从来没瞧不起我喔,咱老哥俩可是无话不说哩!
  伍光辉笑了笑,把浮茶吹开了,喝了一口说:这茶蛮香的。
  我想把我父亲的鱼池接下来。伍光辉直截了当地把来意告诉了组长。
  这就好办了,组长心里一阵窃喜,他原以为老伍的儿子是来和他算账的。老伍订了承包十年鱼池的合同,每年3000元钱的承包费是一次性交的,只承包三年老伍便遭不测了,他以为伍光辉这次来是要他退七年2万1千块钱的承包费,可这钱小组里早就用在拉高压电上了。
  组长口口声声说伍光辉是城市里的“人”,似乎对他的过去比较了解。如果是这样,这也不是一个理想的所在。他试探着问组长:我父亲告诉你我过去坐牢的事,别人知不知道?
  咳!组长笑得很尴尬,牢里关的也有好汉,你也别在意,谁没有失错的时候。
  他有点不耐烦:别人到底知不知道?
  这话你父亲除跟我说之外,绝对不可能跟别人去说。组长说。
  那好吧,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今后村子里的人知道了我过去是做罗汉的,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他说得很认真,组长涨红着脸咧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知道效果已经达到了,便起身走过去拍拍组长的肩,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好烟塞进他的口袋,又摸出二百块钱按在组长的手上,笑容可掬地说:叔,往后就靠你心痛侄子了,这是一个月的伙食费,我初来乍到的,这头一个月可要在你家打扰你了。
  组长捏着钱说:谁跟谁呢?应该的,应该的。又说,粗茶淡饭的,这钱太多了吧。
  正说着,一个女孩子背着一个竹篓进来了,竹篓里装了一篓小竹笋。组长说:水兰,赶紧喊你妈回来做饭,就说有客人来啦。
  叫水兰的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脸蛋红扑扑的。她低着头用眼角斜着瞟了他一眼,也不做声。
  伍光辉朝她哎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哎。她答道。
  组长说:她叫水兰。又对她说:这位是你伍老叔的儿子,你就叫伍哥吧。
  她并没有喊他伍哥,只朝他抿着嘴笑了一下,便转身出门了。从她的背影看,这个叫水兰的女孩子长了一副很中看、很健康的身材,特别是她的臀部长得很是圆润,饱满,使她的裤子像是被胶水贴在她的屁股上,只要她一用劲,两瓣屁股就会挤出来。
  晚上,伍光辉住进了鱼池边上的龙王庙。在他父亲还没有来承包这片鱼池之前,这座低矮的小三间小庙已破败不堪了,父亲便和村里人商量,拿出了一点钱请人将这座小庙修补一番后,便住了进来。父亲住进来了,村里人也没话说,一来父亲花了钱修庙,算是做了一件功德事,二来庙里有个人住着,哪里漏风漏雨,好歹也有个人给堵一堵,塞一塞。据说,这个庙很灵验的,遇上大旱天,村里人只要捉只狗来,帮狗穿上红褂红裤,把狗抬到庙里去祭一祭龙王,天就会下雨。现在他当然不知道天旱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跟水兰第一次交流是他住进龙王庙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水兰父亲给他介绍了一个卖鱼苗的。放养鱼苗时,他耽搁了吃午饭。到了下午两点钟,水兰把饭菜送过来了。这时,他正躺在鱼池边的草地上,嘴里含着一根草茎,心里算着一些理论数字。他想30亩水面,现在他按照每亩水面放养了1000尾鱼苗,到年底,每亩的产量最少有2000斤,除掉鱼种、饲料、承包租金、增氧机耗电费、捕捞人工费等等,每亩他最少要纯赚1500块,这样一年下来30亩鱼池他就可以赚4万多块钱呢!这样一算的确让他兴奋,感到前景很光明,便也没感觉到饥饿。
  伍哥。水兰什么时候来的他并不知道,也没听见水兰轻轻的叫唤声,他的双手枕在后脑勺上,眼睛望着蓝天,嘴里慢慢嚼着草茎,一种清香淡甜的草茎汁在他的口腔里,舌尖上,牙缝里,钻来渗去,让他感觉到未来的生活香甜无比。他想:这儿多好啊!好就好在有水,因为有水他就可以养鱼,鱼养大了,他就有钱,有了钱在哪儿都可以生活,等有了钱,他就在这水边做一栋楼房,然后娶一个漂亮女人,生养一群儿女。
  伍哥,水兰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他一个鲤鱼打挺纵起身,看见水兰正蹲在他身旁,从竹篮里拿出饭菜摆放在草地上,摆放好了,水兰细声细气地说:你还这么有劲,我还以为你饿得动不得身呢。水兰说这话的时候,始终不敢用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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