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如此亲密

作者:林 莉





  林莉,1973年3月生于江西上饶。曾在《星星诗刊》、《散文选刊》、《文学港》发表过诗文。《人民文学》2005年第10期发表其组诗《一个人的行程》。现在上饶县交通局工作。
  
  一
  
  我知道我无从逃遁。那些在我身边以秒钟的速度出现的人事,如雨后春笋“突、突”地生长,更如某种诡异的气息,纠缠着、附属着、粘连着,与我密不可分,夜夜惊魂。
  有些东西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着它的存在。山谷里密语着的风,蜜蜂薄翼颤动的芬芳,雀鸟划过空气的痕迹;或者,消失于人群的背影,手心里握着的温度……我听到了那种呼唤了,要我奔跑、奔跑。1992年我第一次坐上火车,那冒着咻咻之气的铁家伙把我搬运并卸在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在广州人和镇布满香蕉树的大街上,我唱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声音洪亮。那时我没有目的,只有勇气。就像今时今日我为之迷恋的写作,我想我需要的也是这种无知无畏。其实,当我耽于一个个黑夜里的无眠时,我就听到了那种神秘的无声无息的呼唤。它最终幻化成两个字:远方。
  我一直说着远方,它实际上是我内心的一种理想形式,抽象而冰凉,但有着无限制的光彩。我是一个胆怯的人,很长的时间,我只是在静静地观察、记录。我用我的手指敲打下我在生活中未能体察到的奔涌,我不停地写着,也是因了这不可忽略的奔涌。我无法拒绝。写着、热爱着,我悲喜交集,我,再也没什么能让我恐惧了。
  
  二
  
  “你害怕是因为你尚在热爱,并不可割舍”。我居然梦见海妖了,在一大堆泡沫蜂拥的狂澜里它对我重复说着这句话。我惊异我多年来在叫旭日镇的小城臆想式的生活居然被一个梦折射、穿透。每天我在旭日大道上穿行、往返,一些人出现一些人消失,不为我知与我生活在一起,密密匝匝的构成我所见所闻的生活场景。它磨损了我近二十年的光阴。我总是认为在这里我是一个动荡着的飘泊者,是街道旁就要被秋风卷走的小樟树叶。我时常想起叫叶坞的村庄。八岁时我就随父亲离开了它,但它毫无理由地占据了我,不可防备地占据了我。
  也许很多东西的存在与否与时间的长短无关。今年,我试着用诗歌的方式来体现它的片鳞只爪,风吹草动。我的笔是单薄的,时光之中,我无法简单说出我爱着的那个村庄将要消失的美和伤,无边的山峦中,它的瓦屋逐年破损倒塌,我熟悉的面孔在一个个减少。
  1994年,春天。桃花还在枝上隐忍,而我却看见了莲,它们在暗蓝的水波上汹涌,在我心里含苞,笔下绽放。我听到它们脆弱而旺盛的尖叫。我平静地把它们排列在稿纸上,“含苞蕾上血色疼痛,将会开在谁的眉际?”鲜活的莲陨落的莲!那种亲人般的密切令我的心徒然一紧。《莲》是我的第一篇文字,后被《散文选刊》转载。我得到的不仅仅是这些。时至今日,想起那个春天正午,它依然清晰、明亮。风吹动我靠着的小木窗,咣当——咣当——
  
  三
  
  什么时候我开始依赖上了文字?我常在夜半醒来,然后手足无措地兴奋。我知道我是属于夜晚的孩子。在这样一个不易被事物惊扰的时候我开始寻找自己。我看见一些文字带着我的心跳我的香甜,还有我的秘密愿望从血管里汩汩流淌出来,很多时候我听到它们在月光丛里轻轻呼吸,我端详着它们,它们也默默地打量我。朋友曾把我的文字给她的爱人看,她爱人说我能写这么多文字是因为我没有她幸福。我承认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的,可我还是庆幸。如果生活给我太多的不尽人意,我会把它看作是上苍在为我积累。我企图生活中有的我的文字里有,生活中没有的我的文字里也有。
  读书的时候我在课堂里偷偷写过小说。那时受琼瑶的影响,每时都觉得自己是落难的灰姑娘。所以我用文字给自己运来白马运来花园,运来不可猜测的未来。现在回头想想当时年少轻狂,不过是少年强说愁滋味,幼稚而单纯。那是一道引领我纯粹爱着的细小的光。前些日子,十五年同学聚会,见着了一些久别的同学,恍如隔世。在舞会上,当疯狂的DJ响起,我被拉上了舞池,那音乐贼响,Comnon,Comnon地叫着。我笨拙地站着,傻看着我身边的人,他们都陷入了一种梦幻式的状态,不停地摆动身体,甚至是狠狠地甩动,好像要彻底地把自己拆卸,重新安装。我才发现我离这样的世界太远了,我试着闭上眼,世界突然黑了,温暖地黑了。我的耳朵里,不,我的身体和心脏里只有疯狂的DJ在流窜。
  同学G君说羡慕我在流年里还能用文字坚持,所以我的幸福是别人不可以模仿的。也许它很微小,是水面回环的涟漪,是流星,是夜露,其实就是幸福。
  
  四
  
  在众多的文体里,我偏爱诗歌写作。它令我有跳跃和飞的喜悦,为我构造了一个充满弹性的王国。在这里有我青春的延续、心灵的轨迹、生命的铺排,还有不可预知的爱恨。它们是自然的,内心的。表达的是个体的经验和感触,是一瞬的恍惚和万千变换。我沉湎于这种小我中,不能自拔。也有朋友给过我批评,但我没有做到突破,在尝试中我迷失过自己。我见过烧制木炭的过程。上升的是火焰,它轻盈、滚烫,有一种烧灼人的力量,更有着不可猜测的去向,因此广袤无边,它的背景是璀灿星空。下沉的部分就是黑色的木炭,无辜地沉甸甸地贴伏着大地,有着一种决绝的暖和美,不可估量的重。所以我希望我能表达出来的东西要么上升要么下沉。当我感到冷感到孤独我就用写作来抱紧自己。
  写作是我作为一个生活在场者的见证,它让我用朴素的方式抵达远方,虽然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可以令我荡漾的远方在哪里。2004年4月,我第一次参加省谷雨诗会,去了崇仁。或者,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奔赴。一路上即将衰败的油菜花从盘旋着的山岭上直直扑向我,在飞奔的车速里我听到了心跳的声音。我有幸认识了更多和我一样热爱着的朋友,准确地说我真正有意识的写作应该是从那里开始。
  
  五
  
  从无意识到有所指、有所思,这是一个过程更是一种方向。诗歌既轻巧又博大,它可以是一片汪洋,更可以是一滴小水珠。一个写作的人的心应该就像盛放它的容器,具有水的柔韧、瓷的质地,先有容纳才有倾泻。生活和文字原本同在一条江河,如要求同存异,则一个为源头一个为波涛。我只是沿岸的行者,在源头上寻觅,在波涛里撷取,我不要太多,只要足够洗涤心灵的蒙尘,或把泪水冲淡,完成一次没有痕迹的渗透。我难以把握过于博大的诗歌,但我会努力在轻里寻找一个支点,让它闪现一粒火星的光亮。
  我曾迷恋过摄影。一只狭小的取景框,就使光与影完美结合。后来我又学了一段时间的美术,对线条和颜色有过疯狂的陷入。最终我发现了诗歌。我不再盲目了,黑暗中我坐了下来。我用眼睛代替相机,把所见的事物集聚成照亮诗歌的光束,通过感性的快门留下暗影,从中选出感光良好的底片,最后用诗歌艺术把它放大或缩小,剪切出自己需要的一张。许多时候,我会用绘画的手法来表现诗歌。时光之中有太多庞杂的线条,我喜欢简约和干净,像素描。
  用诗歌做心灵笔记,实在是一种奢望,但我一直尝试并坚持。当一个语词突然出现,我就有被电击的痛快。我看见自己在舒展在飞。那样的时候,远方就不远了。
  
  六
  
  我的惰性决定了我的无作为,但我不悔恨。我愿意就是被诗歌网住的一只昆虫。这些年我静静地写着,伸出触角。2005年10月,《人民文学》刊载了我的组诗《一个人的行程》,是一种鼓励,更是鞭策。不久前,我看了美国魔术大师科波菲尔在电视里的表演,他的每一个表演都让我惊叹。在瞬间他令有变成无又让无变成了有。他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说他的表演只是为了让平常的生活多一些美和惊喜。我想我的写作也是如此。我写着,是因为我还知道疼。如果可以用我和你这两个人称代词来代替我和写作的关系,它们只会也只能是如此亲密:我因你而存在,你因我泪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