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叶坞村笔记(组诗)

作者:林 莉





  河埠
  
  是的。流水藏不住阴影,但河埠可以
  那些不规则的青石块可以
  它们聚拢起一块秘密之地,一朵金银花
  垂下它细小的银盅之像
  十月的丰溪河深了凉了
  水面上的漂浮物在减少,岸边的河埠还是老样子
  有身影蹲伏着捞取清凉之水冲刷旧物
  还有些在那里慢慢弯腰,投下手中的木桶
  最让人吃惊的是一只灰麻鸭,“突”地从水中探出脑袋
  叼着一枚小青螺遥遥摆摆上了岸
  它拍拍翅膀,一绺湿漉漉的灰羽毛耷拉在青石板上
  
  蟋蟀
  
  写写蟋蟀吧
  写它在毛茸茸豆叶下喘息
  或者写它探头探脑地从满坡乱石中
  蹦跳了出来
  在新华字典第524页,它是用双翅摩擦发音
  一种黄褐色的有害昆虫
  但在叶坞村,我逗留过的枣树下
  它多像我迷恋的侠客佐罗
  身披黄褐色的斗篷,长腿一跃过了东山岭
  于寂寥的秋夜里一遍遍地喊我的小名
  
  日落橙树林
  
  是谁赤脚踩乱了无边草色
  甚至还扶起过树叉上的风
  五月,日落橙树林--
  要允许青草渗出新鲜汁液
  允许大片橙花开到衰败或在枝上
  抱紧了身子。它的
  秘密喧响,只向一个人敞开
  
  晚风一再地吹
  
  晚风高一寸,就要碰落枝上的无花果
  它的降落会使脚下的泥土更加松软
  晚风再高一寸,五魁坡上啃着青草的十四只羊
  同时抬起头来发着“咩———咩”的颤音
  晚风还可以再高一寸,炊烟和流云变得抽象而模糊
  晚风如果无限制的高,天空就空了
  一些小石子因眩晕紧紧拽住大地的手心
  而其实,晚风一再地吹
  不过是扩大了墙脚边一粒芝麻籽的阴影……
  
  叶坞村笔记
  
  在叶坞村不单山脚下
  我的爷爷奶奶曾领着十一个儿女
  手扛肩挑造了十一间土坯房
  每当夜幕降临,它们就像村口老樟树上十一个鸟巢
  去年冬天,在不单山冈父亲抽完一支烟说
  “我送走了双亲中最后一个了,接下来就该是送我和你们的母亲了。”
  薄暮中,父亲蹒跚着下了山坡
  是什么时候开始时光掏空了鸟巢?
  一堵断墙前,我颤抖着在日记上写下:
  二十年前,奶奶心脏病突发
  十五年前,还未出嫁的小姑患了尿毒症
  三年前,大姑喂猪时一头栽在猪圈里
  一个月前,三叔第二次摘除肾脏,靠血透维生
  
  那瓦檐上的一丛草
  
  在乡间,有许多事物都被我有幸看见
  比如,那瓦檐上的一丛草
  正生长着,茂盛着,并在春风里荡漾———
  不似我想像的孤独
  青灰的苍穹下
  它们一味地生长
  与初升的朝阳一起构成一股玄妙之力
  慢慢地我放松了警惕和傲慢
  犹若草芥:柔韧、健康、平朴
  
  短札
  
  再没什么能让我感到恐惧
  夜凉了,月光从枣树上滑下来
  在沙粒上匍匐,随后缓慢消逝
  矮矮的灌木丛里没有虫鸣和兽迹
  故乡叶坞,多么安详
  只有一阵风催动着芦苇群
  长高,长出又宽又长的芦苇叶
  从旷野、沟渠到山梁
  大片大片的已经干枯的芦苇,一律金黄
  
  小日子
  
  撒米喂鸡,埠边捶洗
  摘菜种瓜,院落翻晒
  请允许我如此散漫
  农妇一样爱着小辣椒、小红枣、小葵花
  每一夜安枕着松木床熟睡,不做梦
  倘若我还能再有一次非分之想
  就请允许我如那些盘旋着的灰雀
  软软的秋阳下,一颗一颗
  啄起水田上撒落的小稻粒
  
  松树林
  
  落日下的松树林在变暗
  慢慢低伏下身子,风送来松涛
  一次比一次弱
  落日从松针上摔下去的过程
  是疾速的
  一些松针被山涧冲走,另一些
  留在山坡
  入秋了, 松树林说黑就黑
  但我相信它们曾暗藏过小小的锋芒
  否则,我抚摸过它们的双手就不会
  留下这么多针眼般细密的伤口
  
  路过
  
  看到了 那个小女孩了么———
  她赤脚赶着羊群下了山坡
  暗红裙带里沾着草屑
  鬓边斜插小月季
  它们慵懒的气息就要唤起暖流,而她
  身后两棵水杉多么挺拔呵
  不因晚露过重而垂下细枝条
  路过了两棵树了———
  这个傍晚,在叶坞村东山岭坡口
  要是什么也不曾遭遇、窥见
  就领走一只小白羊吧
  它竖起小耳朵,面容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