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一部跳荡着情韵、灵性和智慧的书

作者:褚 兢





  一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几乎每个中国人都吟咏过这首诗——这是诗仙李白笔下的庐山。这是大手笔、大写意、大开阖的庐山,是黄钟大吕、磅礴大气、恢弘大量的庐山。这样一座庐山,已经千年不朽地植根于我们的血肉之中。这样的庐山,我们对它瞻之弥高,敬畏有加,无论是隔着时空遥望它的风采,还是行色匆匆走过它的近旁,都会怀着虔诚的心情,去仰视它的高度。
  庐山的高度,不仅由于它以壁立千仞的海拔,凭空飞峙于浩浩鄱湖和荡荡长江边,更由于它在中国文化和中国历史中所占据的特殊地位。将近三千年前,周代匡氏兄弟在此结庐隐居,始有“庐山”之美名。东晋的慧远大师来此创禅宗净土宗,建东林寺,佛教裔脉传播流布,自此洋洋而不绝。陶渊明慕先贤之风,隐居于庐山脚下,写下了中国诗歌史上最高洁灿烂的诗篇。南宋朱熹于山下建白鹿洞书院,这里有了宋明理学的“祖庭”地位……西风东渐、知识昌明的近代,人们已经知道,地球上自然的海拔,莫高于珠穆朗玛;但庐山作为近代乃至现代史上一个宏大的舞台,它的人文高度却依然未减。只是,诗人们已经驾鹤仙去,谁来向我们描绘它隐秘的面容,谁来向世人揭示它半是峥嵘、半是丰盈的神韵?
  
  二
  
  一位娴雅娟秀的小女子出发了,沿着清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由英国传教士李德立开凿的那条名叫好汉坡的颤巍陡峭的台阶,沿着沉落在时光和败叶里的散乱无章的遗痕……这位女子从小居住在庐山脚下那座著名的古城里。童蒙时期的她,从九江高楼那扇打开的窗中,从南湖公园杨柳拂堤的小径上,甚至从去学校的路旁,常常不经意地,就瞥见庐山那巍峨雄浑的巨影。那时的她,感觉是那样敏锐而又无拘无束。她用目光顺着上山的小路慢慢攀爬,看见阳光“像蜜一样在山峦上漫漫流淌”,看见山间的晨岚夕雾,翻卷着“扑朔迷离,变幻莫测”的波浪。无论是“浮花璀璨”的深春,还是“浮苍滴翠”的浓夏,庐山对她来说,就像如影随形的梦幻,或缤纷,或驳杂,总之,深深地嵌进了生命的底色。
  从李德立的时代步入庐山,意味是非同寻常的。19世纪80年代以降,值中国遭遇“五千年未有之变局”。那个年代,两次鸦片战争已经结束,中国封闭的大门被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轰开,中国被迫开放了一批工商口岸,庐山,也同时成为“最早对外开放的名山”。外国人修建了供旅人登上庐山的第一条道路,修建了牯岭街,修建了大大小小各种样式的别墅,庐山成为万国来聚的一处气候宜人、景色优雅之所在,后来,似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国民党政权的一座夏都。这里蒐集的人物以及这些人物留下的故事像一片巨大的阴影,使这座千古名山显得更加沉重!
  据称有999级台阶的好汉坡,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要爬上去也并非易事,何况一个年轻的女子。然而,尽管香汗湿鬓,她不仅爬上去了,还沿着那些散发着前人遗落的信息密码的各条道路反反复复走了许多遍。那些散乱的信息密码构成了“庐山幽深的历史隧道”,千千万万前来叩访庐山的人均不得其门而入,而这名叫姚雪雪的女子,用她纤弱但却执着的手,叩开了历史那扇沉重的门扉。
  
  三
  
  于是就有了这本名叫《夏都绘影》的书。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三千年的庐山人文史,姚雪雪所取材的,也就是那充满神秘、嗟惋、悲情和伤感的近代以来的半个世纪,于庐山而言,无疑,这也是一段蓄满激荡、神奇、疑惑与禁忌的时期。
  《幕拉开,历史走出》,这是《夏都绘影》的开篇文章。“千百年来,是人类的足迹和创造赋予大山以灵魂。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庐山发生的一系列历史变迁像庐山的景色一样,具有很强的戏剧性和观赏性”。姚雪雪的笔触摇曳而又充满沧桑。从介绍有关庐山的那些已经泛黄而且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老照片入手,姚雪雪一步步地把我们引入那条扑朔迷离的登山小径。跟随着作者那蓄满惊奇和异常明澈的视线,我们来到登山的第一驿站,那就是九莲公路的终点、匡氏兄弟的老师刘越在此升仙的处所——莲花洞。莲花洞是见过大世面的。从李德立开始,蒋介石夫妇、美国特使马歇尔将军、近代名人宋庆龄、郭沫若、瞿秋白、胡适、汪精卫都从这里上山,七七事变即将爆发的前夕,共产党人周恩来、林伯渠、秦邦宪也从这里登山,代表中共与蒋介石进行谈判……历史的烟云就这样从庐山的山水林泉间逐渐弥散开来。那些比文字更隐晦、比笔墨更沉重的历史,已经被岁月之茧封存,作者却偏要抽丝析缕,将那些尘封的“网事”小心翼翼地剔开。在洋溢着童稚趣味的牯岭美国学校,在蒋经国常来此跳舞的胡金芳旅馆,在赛珍珠住过的家里,在最具殖民特色的香山路天主教堂,在中西合璧、谜团深深的美庐……那里“一块石头,一扇驳落的门,一堵沉思的墙”,尽管“浸透了以前的风霜雨雪”,却仍然萦荡着“脚步的回音”。这处自古以来就天然存在、却被李德立开辟出来的“绝佳的人间仙境”,风也是刀风,雨曾是剑雨。它是中国近代以来恢弘壮阔的历史舞台上十分显要的一处背景,它本身也演绎过惟独属于它的精彩绝伦的话剧。作者移步换形,依次向我们展示着她的发现、她的观感、她的领悟,那些被现代的人们有意无意地漠视、忽视或忘却的史实,一一显影在一种从容的叙述当中。诚如南方一家出版社所做出的评价:“作者精彩地让历史实现了一次倒流”,而我们,作为读者,也幸运地实现了对历史的一次回访。
  
  四
  
  毕竟,姚雪雪不是历史学家,她不打算将一幅完整的历史画卷描绘给我们。那些才隔了半个多世纪最多一个世纪的往事,已经被一些患意识形态恐惧症的人有意地“失忆”在流淌的岁月里,现在,要把它还原,决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努力可以达成。但往事虽然沉埋,却并非就此消失。它们遗落的阴影、散失的信息,就隐藏在茂密的林间和飞溅的泉底,像一串断裂的项链,无处可寻,又无处不在。你只要有心,就随时能发现它的东鳞西爪,散珠碎玉。作为庐山下长大的女孩,姚雪雪深爱着庐山,当然也深爱着它的历史。她被那些宏大的“历史悲喜剧”所吸引,也被其中一些人物的命运所打动,因为他们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代表了整个中国的命运。
  但作者的视角是开阔的和辐射性的。那些大人物,当然是谈论历史时绕不过去的碑石,还有那些与庐山息息相关、像草木一般在庐山上生生死死的小人物,也为作者所深深地注意。从小在育婴堂长大、1946年进入庐山天主教堂洗衣做饭看房子(当然最后只剩下看房子一项职责)直至不久前去世的梅婆婆;曾创办庐山第一家照相馆的姚汉卿;居住在从前赛珍珠父亲赛兆祥的老屋里,有幸“和赛珍珠在不同的时间拥有一个共同的空间”的庐山中学副校长封强军……都相继进入了作者的笔下。作者或许意识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入场出场,同样是历史大幕拉开后未可忽视的角色。姚雪雪这位女作家,她采撷历史的花絮,并不仅仅是翻阅那些陈年的故纸堆和泛黄的照片,通过对那些卑微如草木的小人物的关注,她把档案中所不可能记载和留存的鲜活气息一一摄取下来,而这些气息作为纬线织进她的文稿,使表达历史进程的经线显得更加真实而感人,也使庐山近代以来的形貌更加完整。她笔下的事件和人物有明显的凹凸感,你读这本书的时候用手一摸就可感觉到。
  道德评判和历史结论是史学家或政治学教授们的事,姚雪雪所做的,就是将曾经发生过的那些,通过具体场景细腻而感性地呈现给我们。虽然,这里面有观察、有品味、有思考,但更多的是向我们展示了一位有才华的女性作家她那敏感、丰富而又尖锐异常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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