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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沈珍珠恍然大悟:"原来,你对付李豫的方法,与诱我来这里方法,竟然是差不离的。"她记起一路上总会发现李豫一行丢弃的簋和搭建营帐所用青帆布的残料,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她只会骂自己太过愚笨--因为李豫一行也不时发生侍从失踪之事,既然失踪,那他们用的簋和搭营帐的帆布当然是累赘,顺理成章被其他侍从丢弃。只是为何默延啜要说回纥"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呢,事情会有这样严重?

  默延啜盯着她笑:"想到了啊,你说差不离,其实我对待你的殿下与对待你,还是相差甚远的。你好歹是自愿前来,他可是我强行制服后带入这里的。"

  沈珍珠道:"这一切,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非要设计圈套引我们上钩呢?"

  默延啜摇首:"你的殿下,他自负高傲,哪里会听我的劝返回大唐;至于你,你总是太过聪明,你们一出发,我就知晓了。若不以李豫为诱,你肯来这里与我相见么?而且--"

  他笑笑,"我既不想强行拉你来这里,也没有时间亲自去'接'你。"

  沈珍珠叹道:"你设计得这般步步险要,无非是让我知道:如此设计并非要取我的性命,就是要牵引着我的方向走。而我,明知是计,可事关李豫生死,仍不能不甘愿入瓮。"

  "我在想,天底下有几人象你这样聪慧;而天底下,又有几人,象你这样聪慧,偏偏为了一个薄情的男子,这样的赴汤蹈火。"默延啜重新坐到椅上,看着沈珍珠,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

  沈珍珠低下头,轻声说道:"他终归是天下的储君,终归是适儿的父亲。"

  默延啜也沉默不言。过了许久,说道:"他就在这里。"沈珍珠抬头,他继续说道:"暂被扣押在西面房舍中,连同他与你随带的那些失踪侍从,都好生生的被关押着。等一两个月后内乱平定,我自然会派人护送他和你回去。你--现在想不想去看看他?"

  沈珍珠微有错愕,随即淡然一笑:"既然他一切安好,我有什么必要去看他?我与他已成陌路之人,只要知道他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对默延啜道:"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默延啜轻轻松了口气,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和当年初见时的坚韧,忒的相似,倒叫人放心。"

  沈珍珠忽的想起李婼,急急道:"婼儿现在怎么样?你将她一人抛在叶护那里,又不让我们去救她,她身处他乡异地,孤立无援,你怎能这样!"

  默延啜肃容道:"她已不再是可以在长安任意妄为的大唐公主、郡主,她是我的可贺敦,一国之母。既然如此,她必定要做可贺敦该做的一切,生与死,已由不得她了!"见沈珍珠面色有些发白,方补上一句:"哈刺巴刺合孙多是忠于我的人,叶护虽想夺汗位,但不敢在城中久居,他扣押宁国公主,设计谋杀了镇守富贵城的我的叔父奇斯,现仍盘踞在富贵城中。不过你暂且可以放心,若无意外,宁国不会有性命危险。"

  沈珍珠看着他:"你这样说法,局势已尽在你的掌控中?"默延啜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既然这样说法,李婼应当没有太大危险,沈珍珠稍有放心。

  默延啜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样说。叶护虽然蓄谋已久,终归还是太过年轻。不过,我也需要时间。你现在出大漠并不安全。这个地方,对你,对李豫,都是最安全的。你要安抚底下那批侍从,休要随意行动,我保你们无恙回返大唐。再说,再过十几天,哲米依和承宷也要来,你们可以聚一聚。"

  沈珍珠有些惊喜:"他们也要来?"随即增上几分疑惑,"他们来做什么?"

  默延啜嘴角一转,有些诡谲的笑:"哲米依也是回纥人,自然是为回纥而来。"

  沈珍珠觉得这一晚她要接纳的东西太多太突然:默延啜的未死,李豫的安然无恙,回纥的内乱,叶护的野心,李婼的安危,哲米依的即将到来……多得她一时理不清头绪。

  这时,又听到敲击房门的低沉声音。默延啜眸光一敛,似是发怒,以回纥语怒斥了几句,待他说完,那房外的回纥人低声继续说话,说完后许久听不到默延啜回答,方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沈珍珠暗自奇怪,她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听得出房外的回纥人声音中充满求恳,似是在劝说默延啜什么事。她见时辰已经太晚,也不愿对默延啜行事有所阻碍,起身告退。

  默延啜凝视她良久,方说道:"好,我送你。"

  沈珍珠缓步朝门的方向走去,听见身后默延啜脚下皮靴踩在石板的地面上,发出扎扎的沉重声响,他就在她身后,离她这样近。

  她伸手去推房门,忽然间左臂一紧,人还在懵懂之中,已经被他回拉过去,拥入怀抱。

  这不是她曾经熟悉的怀抱。可依偎在这样的怀抱中,她有一种久违的、安稳若山的信赖与安详,不知为什么,她第一次没有挣扎与抗拒。她是不是太累了?她跋涉千山万水而来,以孱弱身躯支持到现在,是不是太累了?

  她听见默延啜说:"珍珠,你该知道--我对你,……决不逊于世上任何一人。"

  她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许是因为长途跋涉过于劳累,他的面色微有昏暗。他说道:"我说过,我决不会违拗你的心意。可是李豫他,终究不能明白你,他另结新欢,将你抛之脑后……这两年来,你行踪不定,我未能照拂到你;待你我这次一别,我只怕,再也不能见你。当年你既然能下狠心离开李豫,我惟愿你今后能真正忘却过往,不求其他。"

  沈珍珠听默延啜说到"另结新欢"四个字时,只觉心与身躯都在大力抽动和颤抖,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疼痛由心房深处冉冉升起,竟致突然间情绪再亦无法自控,她轻轻推开默延啜,倚着石椅,慢慢的哭出声来。

  吴兴两年,她寄情山水,从未克意不去思念他,也从未克意遗忘他。她以为自己已能坦然面对他的一切,以为他已成为她遥遥挂怀的亲人,过往岁月的回想。她选择离开,选择成全,他恼恨愤怒,他是储君,必然会移情她人,必定会娶纳新人,生儿育女,膝下成荫。便是她千里赴回纥来救他,也只因为他是她的亲人,所以她毫不搪塞,毫无迟疑。

  她以为自己可以置若罔闻,可以不想,可以不痛。然而,当陈周说出李豫极宠张涵若时,她的心,依然莫名的心疼和失落。她的心室中,早有一方被他牢牢占据,就算她不从去过意碰触,他依旧在那里。现在,他的心已被她人拿走,不再属于她……这本该是她预料的结果,她一路行来,极力克制隐忍,不想不念,直至此时,终究压抑不住。

  默延啜怜惜的看着她,任由她哭泣发泄,待她哭泣甫定,方上前紧握她的皓腕,沉声坚决的说道:"既然已这般伤心的为他哭过,那就更坚决一点: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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