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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请夫人准备,门外已备轿,少主正在醉仙楼等候夫人。"齐管家低眉低眼道。

  看来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劳齐管家稍候。"

  我让小兰在我随意绾的髻上插了支式样古朴的玉步摇,并不值钱的东西。步出古府大门,一顶漂亮的四人轿正候在门口。轿夫见我出来,纷纷跪地行礼,上了轿,起轿,前行。

  沿途醉城风景尽收眼底,街贩叫卖,行人如梭,更有不少人向这顶轿投来或好奇或羡慕的眼光。古府少主人的轿子,想坐的女子一定很多。

  说到醉城的风貌,我或见或闻,已有了大概轮廓。所谓醉城果然对得住一个"醉"字。天上人间,总一个"醉"难解。何谓醉?为何醉?又有谁能参透?

  醉城便给出了它自己的诠释。酒能让人醉,这里便酒旗斜矗,陈年佳酿、酒国名品,应有尽有;色能醉人,这里便青楼繁织,琴棋书画,妩媚妖娆,诸色俱全;钱能醉人,这里便赌坊纵横,豪赌千万,小赌怡情,各档皆备;衣布能醉人,这里便布衣对峙,成衣缤纷,名布斑斓,五色争艳;配饰能醉人,这里便名店专卖,翡翠金银,珠宝奇石,琳琅满目……总之,凡是能醉人的,醉城都有,醉城的空气醉人,物品醉人,人醉人,繁华醉人。

  轿停在醉仙楼门口,轿帘一掀,小兰伸手搀我出轿。仰头,抬眼,醉仙楼门前聚着一些人,看模样是被店主拦在门外的客人,有的人正好奇地向内探看,见到我的人百分百都有呆愣的现象出现,我低叹,我的容貌总太过张扬,这也是我前几日不大愿意上街的原因。

  店主与古府的家丁清理出一条道让我进门,看上去精明而老练的店主在前殷勤地领路,进了门,门内是一间很大的厅,放了些酒楼寻常的桌椅,设置古朴,此刻空无一人。

  "夫人这边请。"店主领我上楼,却不是在二楼,径直上了三楼,举目四望,我眼前一亮,脑中浮出"别有洞天"四个字,店主似乎并不讶异我惊喜的表情。

  静林雅舍,小桥流水,梵音在耳,藩篱在旁……古痕坐在雅舍农园之中,一袭白衣,素洁高雅,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小巧却又古朴典雅的茶杯,望着茶杯,他怔怔出神,仿佛正在注视一件极为珍重的东西。他的神情清冷而孤傲,像一只昂首向天的孤鹤,孤独得凄离,他这种神情依旧冰冷却褪去了令人心惊胆寒的凌厉,褪去了咄咄逼人的慑人气势。

  这一刻,他也不过是个平凡男子,我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了解他,孤独,浓密得令人窒息的孤独缠绕着他。他傲然坐在天地间,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这一刻,我蓦然明白,无论多少人站在他身侧,他仍然是孑然一身,所以我总是一眼便看到他,在郑王府,在玄武场,他的孤独与生俱来,早已融进了他的灵魂中,只要他活着一天,他便要这么孤独着。

  古痕啊古痕,你清冷,你傲世,只因你无比的孤独,你因孤独而傲世,因傲世而冷,因冷而更孤独,你站在孤独的峰顶,别人如何企及?

  你也只是个孤独的可怜人……

  我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这片刻的安宁,身边的人早早退了下去。

  古痕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却不看我,"你说,茶能否醉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也冰冰冷冷。

  这人已冷入骨髓。

  我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坐下,嫣然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人既已醉,茶亦能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古痕微一挑眉,嘴角浅浅上昂,"好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句话,可不是我原创的,我在心中补充,"人既已醉,又为何不能是因茶而醉呢?"

  古痕并不评价我的话,冷笑一声,"你可知"醉仙楼"中最醉人的是何物?"

  "莫非是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答案肯定不是酒。古痕微一颔首,"正是我手中的这杯"梵茶"。"梵茶?那是什么东东?我只知道龙井、碧螺春、毛尖……因此不敢妄言,怕一失误说漏了嘴。古痕接道:"这茶只产于醉城的"虚灵山",是僧人早春时节采摘梵音中成长的茶叶烘制而成,每年的产量不足十斤,因此是醉城最昂贵的茶。"昂贵不要紧,反正你是醉城少主,再贵你都喝得起。

  "你可知道这茶为何能醉人?"我摇了摇头,我不都说了吗?因为人已醉,所以以为茶能醉人。古痕冷冷一笑,"因为此物天下稀有,有财有势之人莫不想得,想得到它的人因得不到而为它痴醉,一旦得到它,心满意足,即使不喝它也已经醉了。"这还真是一段颇有哲理又暗藏禅机的话,古痕说完,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看了我一眼,古痕又道:"而我常喝此茶,却已觉得它苦涩无味,但要弃它却又不能,一旦弃了它,它便又能醉我,折磨我。"隐约间,我感觉古痕跟我说的并不是茶,而是别的,比如人的欲望,比如权势……

  看到我眼中的探究,古痕倒了杯"梵茶"给我,"尝尝吧。"我对茶没有特别的钟爱和了解,一直只把它归为"水"之类,解渴而已。我看着这杯昂贵的茶,没有特别的感觉,它的颜色也就是普通茶的颜色,一口喝完,也没觉得有何特殊之处。我皱了皱眉,难道我竟这般粗鄙浅陋?岂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了吗?

  古痕淡淡地冷看我一眼,敲了敲木桌,一段乐曲流淌而出,只那前奏……

  我惊诧,"这曲,他们怎么会?"这曲《春江花月夜》我只在宫中及郑王府中弹过,这里的乐师怎么可能会?

  莫非?郑王府那夜,古痕也在,难道他只听一次便记住了曲调,谱成了曲?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看出我的质疑,冷冷一笑,那即使是笑,仍冷漠孤绝的让人心怯心冷的笑法,除了古痕之外,我还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

  我心中一震,他竟有如此骇人的才情?只听一遍,连名满天下的水墨宇恐怕都不能还原的曲调,他不仅还原还谱了令人惊喜的续曲。

  我感叹道:"原你也精于此道。"难怪会去郑王府,会去玄武场,恃才傲物的人不都喜欢搜寻自己瞧得上的对手作为假想敌么?

  古痕不置一言,冷冷淡淡地看着我,看得我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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