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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本想着过几日的,”巴特尔接口道,“可苏赫与玎宁的婚事?”

  “这……”做人家姐姐的,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我想这一次自己不仅仅是身子虚脱了,脑子好像也虚脱了一般。

  “按理说,科萨的王子纳妃,大婚是该回我们科萨的……”巴特尔解释道。

  “但若我们回了科萨,玎宁身边就没了娘家人。”苏赫说道。

  “这亲迎之礼,是要在这里办妥的。所以,可以借着亲迎之礼,算是给玎宁在娘家办了一场亲事。”巴特尔补充道。

  “难得你们想得周全。”我皱着眉头道,苏赫的身份不比一般,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该如何去办,摇摇头,“我是没了主意的,这种事情就交给你们和凌云烦心吧。反正我不能看我妹妹就这样白白被你带走的。”我坐起身子,对苏赫笑着打趣道。

  “姐姐——”玎宁羞得脸又红了起来。我推她到苏赫的身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哎哟。”这一推又触到手上的伤口。

  “怎么了?”三人齐声问道,我摇摇头,“没事。”又自己看看手臂上那道伤痕,红叶说是为了给我把毒导出体内的切口,这倒好了,左手右手每只割过一次了,只是我实在纳闷,红叶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只逼出了我体内的毒血,而没有让我失血而死的,若学了来,岂不比现代医术更高明些。

  看小青送走苏赫他们,屋子里又冷清了下来。我直起身来,披上单衣,推门慢慢走出去,雨依旧“淅沥淅沥”地下着,却没有前几日大了,伸手去接雨帘,又看着雨水落在地面上冲刷着青石板,夏天的庭院里,所有植物都绿的郁郁葱葱。若是在以前,最想在这样的雨天捧一本书,坐在窗前细细地看,可现下,再无心看下去。

  想着刚刚苏赫和玎宁的婚事,现下已近七月,七月……

  记得他说过,我们的婚事仿佛是在七月吧,记得你告诉过我,本拟的是初七那天,但你说七夕的故事太过凄清,改到了初八,七月初八,今天已经是初三,可你的人呢?我以为离开的人会是我,岂知竟然是你把我推开,为我好吗?是吗?阖上眼睛,伸出手去,不再看这雨,只是觉得脸上湿湿的,却早已不愿去分辨那到底是雨水或者是别的……

  手突然被拉了回来,握在一只温热的手中。我睁开眼睛,知道是子轩来了,张了张口,竟然没有说出话。临风的走,终究像一道横梁横亘在我跟子轩之间,我这几天,每次见到,都不知该怎样面对他,这会儿手被他的手握住,温热的气息传至心底,就这样看着他,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簌簌地流下。

  他看着我,伸手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的,柔柔的,一如往昔。

  “子轩……”口中生涩吐出这熟稔入骨的名字,为什么生死面前我可以坦然,此刻却无法面对自己对他的情感?

  “筱言……”他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又拉我到他怀里。

  趴在他的肩头,却是号啕大哭了起来,“子轩!”

  他没有说话,只是拍打着我的背后,任我放纵着自己的情绪。

  哭了一会儿,再没有力气,胸口却痛了起来,他轻轻拍拍我,道:“不要哭了,嗯?”

  我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刚要进屋,却又停住了脚步,“子轩,子轩……我……”

  “我知道。”他点点头,对我轻轻笑着,温和,一如往昔。只是我,我们,还会一如往昔么?他仿佛知晓了我心底的疑问一般,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先把身子养好,什么都不要想,答应我,好么?”

  望着他的眼神,我对他点点头。子轩,我们还可以么?

  一路泥泞颠簸,走到别苑的时候,已近正午,凌云一路嘱咐车夫小心,生怕我的伤口再有闪失,我示意他无事他才又放下心来。

  下了车,再次迈进这别苑,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满园香气,一望无尽的桃花源。

  进了门,目光所及处正是石伯常整理的那畦花草,因着这几日的大雨,野草疯长了起来,虽是满眼的绿,竟让人在这绿里看不到一丝生机,只是不到一月而已,这院子看起来竟这般萧条。

  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熟悉?陌生?物是人非,一切都仿佛发了一场梦一般。

  院里低洼处积着水,这场雨过后连成了一道小渠,顺着地势低处一路流向后院。

  凌云只是默默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跟着、看着。

  渐渐走到后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常住的那间屋子,看着这屋子,我却迈不动脚步。

  我挪动脚步向那间房子走去,“吱嘎”一声推开门,一切都如故。看着眼前的一些,胸口一闷,一阵风吹过,窗户被风吹得“吱嘎”作响,不期然地,竟然看到那盆海棠,他送我的那盆海棠——只是多日无人照料,看着直叫人心酸,走近前去,仔细看着每片叶子,绿色的所剩不多,竟然大半都黄了。

  “凌云,”我回过头,看着他,“我想把这盆花带回去。”

  他点点头,搬起那盆花,走了出去。

  抚着床前的流苏,满是潮气,转身看着这屋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每日都待着的地方,床上已落了一层灰,拿起手帕要打落上面的灰尘,却停了手,也许这就是尘封么?只是半月余,体味的却是物是人非……

  轻轻地阂上门,转向他的房间,推开门时,我以为什么都没有了,谁知,一切都在。

  就是这道门,无意中注定的么?我闯了进来,从那之后,一切再无从改变?

  屋子里一切都在,独独空了的琴架昭示着他已取走锦瑟瑶琴,满是灰尘的屋子顿觉憋气,一阵咳嗽,牵动了胸口的伤处。我心头一阵痛楚,看来,再怎么小心,刚刚的山路还是颠簸了些。

  扶住空空的琴架,却在手触到的时候,“哗”的倒了下来,这本是紫檀木的琴架,怎么会散呢?

  颤抖着双手,蹲了下来,看着满地的木块,一时间再无力站起身来。

  “咱们再合奏一曲吧。”

  “就是你第一次弹给我听的《沧海一声笑》,你再唱给我听……”

  “言,我会给你治好的,你一定会再说话,会再唱歌给我听。”

  耳畔充斥着他的声音、他的箫声、他的琴曲,久久不得平静。

  缓了片刻,才又站起来,最后看一眼这屋子,缓步出了屋子。

  对着面前的一池荷塘,此刻花已谢,莲蓬刚好新长出,可惜没了人照管,因着落了的荷叶,满池子飘着。池塘边的石阶上长满青苔,好像在对所有人昭示着,现在已经没有人照管这里,一切都是它们的天下。

  坐在池畔,眼前突然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从前,他每夜静静坐在这里陪我看荷花,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点点荧光。

  “多想就这样抱紧你,永远不放开,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看到眼前的我呢?”

  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我的,我从没有答过他的,可,我又怎能看不到他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急匆匆地转过头,明知那不可能是他,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看到凌云时,心空了下来,凌云看着我,没有说什么,我没有再看他,因为我知道,此刻,我掩不住那满眼的心思。

  临风,你怎就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寻遍这里,我竟找不到你留下的只字片语,或者,仅剩这盆海棠,我会好好照看它,我会好好地看它再开花。

  就这样,整个下午,我看着满池的荷花,想着对着这荷塘的每一日,他伴着我的每一夜。一切好的坏的所有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我甚至记得那次疯狂地跟他争执时,他抱住我,弄得我肋骨生疼的感觉……而他,竟然连告别的话都没跟我说,临风,你是要我记住你么?

  我记得的,一起看过的那场焰火,一同弹过的曲子,一起赏过的桃花,一起喝下的桃花酿;我记得的,桃花树下的他;与我一同弹琴吹箫的他,陪我捉住荧光的他,同看日落荷花,同销万古愁的他,临风,我记得的。我永远记得的,只是,一切,都已不再。

  “噼啪”一声,池边的树上不知什么掉落荷塘中,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再看一眼这里的一切,回过头,对上凌云眼眸,他正看着我,眉目间隐隐透着些担忧。

  “走吧。”我对他说,他对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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