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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我看着眼前的岳百川,期待的目光中夹杂着苦痛,他问我的语气竟然是那般小心翼翼。我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别人的事情,我只需要帮羽君转托那封信。也许,个人自有个人天命,我连自己的命数都无可奈何,又怎去管得了别人?

  缓缓打开妆盒,我取出了最后一封信,“这是她写给你的,你自己去看。”把信丢给他,长舒一口气,也许这就是羽君的最后心愿了吧,终于把这些都交给他了。

  看他视若珍宝地打开那封信,我的心瞬间不再那么苦痛,或者,他还是爱过的,既然爱过的,一切也许就是值得的。

  走到窗前,不再看岳百川,外面的雪花再次飘洒,冷冷地拍在脸上,时刻提醒着我,此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怔忡地看着外面,突然间,想起那许多年前与他看过的那场雪,漫天大雪,我记得的,他,还记得么?

  “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却已不再。夜夜思君不见君,方知君已不再来。羽君,你竟然不恨我,羽君,你竟然不怪我,为什么?”声音渐渐哽咽,渐渐不再有声音,我回转头——他竟然哭了,眼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流下,他埋下头,手中紧握住那封信,浑身颤抖。

  第一次见一个中年男子这样恸哭,刹那间,我突然觉得羽君仿佛没有空等。

  缓了片刻,他又絮叨:“故地,恐不堪回忆,不若离去。羽君,我来杭州找寻你这么久,你却离开这里,难道这真的是天意?上天为什么让我们天人永隔?”

  我心中一空。这些话还有什么用,羽君再不可能听得到,缘分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断了,天意?究竟是天意还是人心?

  也许羽君可以安心了,毕竟这个男人,未曾忘记过她。也许,这就是她要的爱情,只有痴痴地守候,守候着当年的爱情,守候一生,无怨也无恨,也许这就是她的幸福。

  “该说的,我都说了,岳总督,你好自为之。”我转身要离去。

  “言儿,筱言,你是我的女儿,莫筱言,羽君的女儿,我们的言儿。”岳百川突然自言自语着,情绪由悲伤急转为狂喜,“你是言儿么?”我怔了一怔,看着他,他自答道,“一定是的,今天见你就觉得你像极了羽君。你是我的言儿。”说着就要过来抓我的手。

  我闪躲开,冷笑道:“我是莫筱言,我娘是莫羽君,只不过,我从没有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愕然呆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发直,“唉……”岳百川长叹一口气,缓缓地垂下头来,苦笑道,“也许这都是轮回报应,羽君,你说呢?”

  我只是站着,兀自看着雪花大片大片飘下,洁白了整个世间。

  “言儿,我知道你恨我。”他低声说着,我依旧看着外面发怔,一时间难以辨识自己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筱言。

  “我知道你断不会原谅我,我知道这些年你娘与你定然吃了许多苦。我只能告诉你,当年我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话语徐徐传入耳中。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精明如他都知道羽君与筱言所受的苦楚,当年自他做出那决定的时候,他便料得到这之后的一切。不得已,有何不得已,即做了,为何不果断认了?

  冷风顺着窗户吹进,小腹又是一阵绞痛,心下愤然,却无力愤怒,只怔怔地说着,“不得已的?我自然知道你的不得已,明日黄花的娘亲又怎比得过你的如花美眷、前程似锦。”

  他未曾接话,我继续说着,“你知道的,你都料得到的,可你怎会知道娘亲当日所受的一切?你可知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小姐便怀有身孕,她受了多少冷眼嘲讽?你又怎能体会本是大家闺秀的她,带着一个孩子生活的苦楚?你更不会知道,她苦苦等待,苦苦守候,她不怨不悔的心究竟有多苦!”

  他不懂的,他不明白的,他们从来不会懂得女人的爱,若爱了一个人,即便是苦,也只会苦守。只因为,心,只有一颗,爱只给一份。说着这些,眼前渐渐模糊,大口喘息着,拼命止住自己的眼泪。

  “羽君,这些苦,我知道的,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羽君,今世债,我怕只能来世还了。”

  我怔了一怔,来世?今生尚未定,又怎能期待来世?

  “言儿。”他叹了一口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也不想解释了,我只能告诉你,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我也必须作出同样的选择。”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淡定。岳百川缓步走到我的面前,伸手要握住我的手臂,我转过身,不去看他。

  必须要作出同样的选择?想着他的话,顿时心乱如麻,难道,我看错他了?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羽君,看到言儿都这么大了,我就心安了。”他的声音突然转柔,幽幽道,“羽君,你去了,在下面一定很孤单吧,我们说好的生生世世,我再不能让你等了。”

  我惊得转身,难道他竟要……

  “不要!”张口惊呼,可一切却迟了,一柄匕首已经插进他的心口……

  第一卷 杭州篇 第二十八章 事发(下)

  看着血从他体内溢出,我立时慌了神,脑子瞬间短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惊恐过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惊呼,“快来人啊!”

  “不用叫人了。”他轻笑着看着我,气息却已经紊乱,扶住他坐在地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岳白川的脸,眉眼间,我们是有几分相似的。这一刻,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脆弱的生命,想到的竟然是若他能和羽君在一起,他定也十分疼爱筱言,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所说的血浓于水?难道我与这个身体竟是这般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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