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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暴雪之后,通常都是晴天,透明的阳光洒在白雪上,似要刺盲双目,到了黄昏时分,又添了几分暖意,金黄色斜铺在雪面上,分外好看。

  黎子何透过窗间缝隙,眯眼看着,背上因为上过药,不再钻心疼痛,反倒显得因为太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酸痛更加严重,沈墨见黎子何百般无奈的模样,笑了笑,道:“往日也不是没躺过,这次怎地这般耐不住?”

  “不一样。”黎子何神秘地笑,又瞅了瞅窗外,再看向沈墨,两眼弯弯,道:“其实这里离云都不远对不对?”

  “嗯,一两个时辰便可到了。”沈墨点头,又将黎子何的脑袋挪到自己膝头,让她看着窗外更容易。

  “沈墨,”黎子何仰起脑袋,眼里芒光流动,闪闪的,带着点娇气道:“我想吃云都城西的云莲散。”

  沈墨扬了扬眉,从未见黎子何主动要过什么东西,见她脸上雀跃的笑容,也不忍拒绝,只是问道:“你何时爱吃那些糕点了?”

  “以前就爱吃,几乎快忘了,许久不曾碰过而已。”黎子何敛目,仍是笑着。

  沈墨自是早看出黎子何有过养尊处优的日子,尽管这么些年来,许多习惯被仇恨掩盖,仍是看得出几分,表面坚强,实则柔弱,几乎随时保持冷静,可代价是日日提心吊胆,想要哭时,会用力眨眼,努力地笑,被人说中心事时,会沉默不语……

  “沈墨……”黎子何扯了扯沈墨的袖子,讨好道:“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云都了……”

  “好,你等我。”沈墨笑着应允,扶黎子何趴好,盖好被子,嘱咐道:“莫要乱动,伤口崩开又要多休息几日了,我速去速回。”

  “对了,你把我们随身的东西都收哪里了?昨日还买了些其他药材吧?我无聊得紧,早点配些药,以备不时之需。”黎子何眸光纯澈,歪着脑袋,对着沈墨笑道。

  沈墨犹豫了半晌,拧眉道:“你还是好好休息,趴在榻上弄毒,万一一个不小心……”

  “沈墨,你何时见我一个不小心?”

  “沈墨”二字被黎子何拉得老长,娇噌噌的,见惯了黎子何硬作坚强的模样,如今偶尔见她女儿姿态,每次沈墨都是心头柔软,她的要求便半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认命的摇摇头,去了后院。

  片刻回来,拿着一个小包袱,再搜了搜身上的药粉,一并交给黎子何,嘱咐道:“你倒也提醒我,若是有人来袭,记得用毒。”

  黎子何点头,弯着眼角目送他离开,在大门关上的瞬间笑容散尽,刚刚还在眼中流动的光亮破碎般四散,只余一片死寂。

  将所有能用的药材一样样摆在眼前,暗自算计着药性计量,药种相溶得来的效果,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黎子何估摸着沈墨已经走远,咬牙撑着身子爬起来,随手找了几件衣物穿上,刚刚有点大些的动作,便察觉到背上的伤口裂开,咬紧了牙关,瞪着双眼,不去理会那疼痛,快速理好衣物,下地,往后院走去。

  后院除了一个小厨房,还有一处柴房,放了许多干草和柴火,黎子何稳住步子,进去一点点抱出干草,再抱出柴火,围在小屋后面,背上的伤口早便开始流血,浸湿了衣衫,一片血红。

  黎子何拿出一瓶药,吞了几粒药,可以让神经暂时麻木,擦了擦额间细汗,再抬头,竟发现太阳早已不见踪影,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天空甚至还有几颗星星。

  不由自嘲地笑,幸福,原来便如眼前的星辰一般,看似近在咫尺,原来,从来不曾靠近,东方曙光撕破黎明的那一瞬,她的幸福,便再不会回来。

  行到前屋,由左到右,由上到下扫视了一眼,昨日沈墨刚刚做好的木桌,早上他捣好的药,昨夜他替她换下的衣物,每日二人洗漱用的木盆,相拥而眠的床榻,被动等待被摧毁,她宁愿亲手毁掉!

  点起火折子,烧掉,烧掉这一切,烧掉便好了!

  极力支撑的身子,颤抖起来,点点火星,闪闪烁烁,黎子何眨眨眼,散去眼前雾气,不再迟疑,将火折子扔在干草中,院外腾起火苗,她知道,不稍片刻,会燃起熊熊大火,一切化作灰烬。

  门却在此时突地被推开,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浑身阴冷肃杀之气的沈墨,一个箭步冲过来,扣住黎子何的手腕,压抑着怒气低吼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黎子何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沈墨,颤抖着唇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只见他抽起腰间软剑,随手一动,漂亮一个剑花,刚刚燃起的干草飞出老远,飞落在远处,不稍片刻便灭得干净。

  黎子何算计的时间,来回云都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可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趁势抽开手,思绪这才反应过来,撑直了身子往门边走去,沈墨眼见她背上尽是鲜血,拉住她,心头一软,怒气飞散,无奈道:“子何,先回床上躺着可好?你……”

  “我要走,不用你来管!”黎子何低吼,再次抽开手,自顾自往门边走。

  沈墨拦住:“你要去哪里?”

  “皇宫。”

  “昨日与你说的一番话,你还不了解么?你回宫,还想报仇不成?”沈墨声音不受控制地扬起,死死扣住黎子何手腕,再不放开。

  黎子何回头,眼中微红,嘴边冷笑:“什么因果,什么爱恨,我不懂!被灭满门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恨!”

  “顾家已倒,郑颖伏法,你若怪谢家,尽管冲着我来,为何还要回宫?云晋言已经去了半条性命,算是偿债,要杀他不易,你回去,只是送死!”沈墨看着黎子何,眼中冷然,声音里的无奈已经淡去,剩下的是习惯性的清冷。

  “呵呵,谁与你说,我要杀他?”黎子何轻笑,眸光荡漾。

  沈墨蹙眉:“你想如何?”

  “哈哈,杀了他,是便宜了他!”黎子何突地大笑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沈墨的手,随即恢复平静,面上木然,眼中猩红,要渗出鲜血般,充斥着滔天恨意:“我要他在乎的事物灰飞烟灭,要他心爱的一切可望不可及,要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尽丧他手,要他饱受良心谴责食不能安夜不能寐,要他尝遍我受过的苦流尽我心底的泪,要他记住,我季黎,不是随意欺骗任意玩弄肆意丢弃的玩物!”

  沈墨被这一句话钉在在原地,好似被扯走半个灵魂,眼里的暗芒闪了又闪,渐渐空洞起来,恢复星点芒光的瞬间轻轻笑了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是谁?”

  黎子何面上无波澜,直视沈墨,未有胆怯,轻笑:“你听到了不是?我说,我是季黎。”

  “你认为我会信?”沈墨看着黎子何,视线却好似穿透她一般,找不到焦距,空洞得渗人。

  黎子何撇过眼,冷声道:“信不信随你,如今你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不想再假装你侬我侬成天粘在一起,本来放一把火一了百了,可既然被你发现,走不了,我与你直说也无所谓。”

  “利用?可否说得详细些?”这次换作沈墨轻笑,绽放在苍白的脸上,分外刺眼。

  黎子何毫不示弱,面上尽是嘲讽的笑:“你以为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凭什么报仇?屈居太医院又能有何作为?顶多充当权利斗争的棋子罢了!可是,这是在你未出现之前。”

  黎子何对上沈墨的眼,笑容变得诡异起来:“要想复仇,便需不择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拼命往上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日我本欲利用沈银银威胁郑颖让他帮我,他不肯,倒是来了一个你。”

  “呵,你莫要忘了,当初你我本就是结作同盟,你帮我,是你一厢情愿,你说爱我,是你一厢情愿,你说那些放弃仇恨的话,也是你一厢情愿!我借你之手除去郑顾两家,如今只剩那一个人而已,你可知我为何用左手射箭?”黎子何绕到沈墨身前,踮脚在他耳边轻问,随即笑地妖艳:“为了让他知道我便是季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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