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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扫了一眼殿内,瞥见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黑色背影,心中一抖,随即沉着下来,施施然上前对着云晋言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云晋言见黎子何冷静自持的模样,挑了挑眉,笑着道:“爱妃无需多礼。”

  地上跪着的人一听黎子何的声音,蓦地抬起头,娇俏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柳眉锁在一起,怀疑道:“师……师兄……?”

  黎子何未看沈银银一眼,径直在云晋言身边坐下,不解道:“皇上抓了刺客,往我晨露殿押来作甚?”

  “朕也不想惊扰爱妃,可这沈姑娘执意要见你,朕以为,她与爱妃相交已久,你二人感情甚深,当然不可当普通刺客处置了。”云晋言眯眼打量黎子何的反应,一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黎子何好似这才看到沈银银,往下瞟了一眼,不着痕迹抽出手,拧眉道:“沈姑娘?”随即笑着看向云晋言:“据我所知,应该是裴姑娘吧?”

  云晋言笑着点头:“不错,应该是裴姑娘。”

  “那皇上如何说她是刺客?”黎子何不解。

  “夜闯皇宫,不是刺客?”云晋言饶有兴趣地反问。

  黎子何仍是不解道:“皇上莫不是忘了?裴姑娘几个月前还是秀女,等待皇上殿选,可惜被人‘劫’走,错过了殿选之际,可她逃离贼手,第一时间便想着回宫,对皇上一片忠心真是令人暗赞。”

  黎子何咬重了一个“劫”字,顺势扫了一眼沈银银,眼神冰冷,沈银银一见,忙垂着头默不作声。

  “爱妃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朕,她可是被人从狱中劫走,至于入狱原因,是从她身上搜出粟容花种?”

  “皇上果真好记性,这些小事都能记得。”黎子何轻笑,从容的眼里闪着些许光亮,对上云晋言的眼:“可皇上有一事忘了么?粟容花种一事已经查清,下毒者是顾卫权,既是如此,当时必定有人陷害裴姑娘了,裴姑娘白白惹来一场牢狱之灾,之后又被歹人劫走,如今刚刚脱离险境便急着回宫找皇上澄清事实,裴姑娘,本宫说的,可对?”

  黎子何突然看向沈银银,沈银银身子一颤,连连点头:“师……娘娘说得对,小女不敢直接见皇上,往日与娘娘相熟,所以……所以嚷着见娘娘……”

  云晋言冷笑道:“爱妃真是伶牙俐齿!”

  “及不上皇上心思缜密。”黎子何毫不犹豫反唇相讥。

  云晋言面色一沉,随即又笑道:“那照爱妃的意思,裴姑娘一番苦心,是该重赏了?”

  “臣妾不敢替皇上枉做决定,只是……”黎子何扫了一眼沈银银,犹豫着道:“落选秀女已经悉数返回家中,裴姑娘久留宫中,怕是不妥……”

  “那便赏裴姑娘一个嫔位,爱妃觉得如何?”云晋言接过黎子何的话,斜眼睨着她。

  黎子何欣然一笑:“皇上若有此心,未尝不可。只是裴姑娘遭劫,这身家清白……皇上若能堵住悠悠众口,臣妾自是不介意师妹与我相随,二人一起也好有所照应。”

  黎子何笑得坦然,云晋言辨不出真假,眼神愈渐冰冷,半晌,笑道:“裴姑娘既为沈墨的徒弟,明日一早朕遣人送她去平西王府邸便是,爱妃与师妹相别甚久,今夜便好好叙旧吧!”

  说罢,不愠不怒地扫了一眼沈银银,背着手走了。

  黎子何看着他踏出殿外,看着他融入夜色,看着灯烛之光渐渐微弱,一直绷着的身子才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浊气,无奈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沈银银:“你还跪着作甚?人都退下了。”

  沈银银一直低着的脑袋这才抬起来,左右瞅了两眼,忙起身,拍了拍酸疼的膝盖,随即又想到什么,继续跪下,低声道:“师兄……师兄,我知道此次是我鲁莽,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黎子何也未打算扶她起身,有些怒道:“莫非你进宫是想为郑家求情?”

  “师兄……”沈银银抬头,杏眼里满是雾气,哽咽道:“师兄,郑家已经被抄了,几乎全家都入狱,郑韩君嘴里说那是他爹罪有应得,可我知道他也不开心的,师兄,既然……既然你在此事上立功,外人都说皇上对你极为宠爱,师兄……你向皇上求情好不好?只绕了郑颖一命便好,不管怎样,只要他不死便好……”

  说到后面,沈银银两眼泪水止不住流下来,跪着到黎子何身边,拉住她的手,哭着道:“师兄……削他官位,让他受刑,发配边疆,如何都好,师兄,你留他一条性命,留郑韩君一个亲人好不好?他从小只有这么一个爹……即使再看不惯,即使再恨,我知道他不忍心看自己爹死的……”

  黎子何皱着眉头,甩掉沈银银的手:“不可能!”

  不管是他对季家做过的事,还是对暮翩梧做过的事,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师兄,你最宠银儿,以前银儿的要求你都会答应,再依一次银儿好不好?饶他一命……”

  “我说过不可能!”

  “师兄,银儿求你。

  “不可能!”

  “他与你无仇无怨,只是说情而已,为何不可能?”沈银银突地站起身,冷笑道:“还是,你进宫,本就是为这妃位?如今荣华富贵你都有了,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黎子何脑中“嗡”的一声响,两手握成拳头,一言不发。

  “粟容花种,是你故意丢在我房中的对不对?”沈银银擦干眼泪,冷声质问。

  “不错。”黎子何咬牙回答:“我故意嫁祸与你,骗郑韩君劫你出宫,再以此要挟郑颖,够了么?”

  “枉我敬你重你,被人抓到大牢还死咬不肯说粟容花种是你的,一直信你是有苦衷!结果呢?由医童升为御医,再由御医直接封妃,还真是平步青云!”沈银银眼里尽是嫌恶,“利用郑颖,利用郑韩君,利用我,是不是只要能达到你的目的,什么都可以利用?”

  “对。”黎子何毫不犹豫地回答,不避忌地看着沈银银的眼:“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世上有何不可利用?”

  沈银银怔在原地,抖着唇,不知一向对自己亲切宠溺的师兄,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狠厉?心好似凉了大半截,跟着觉得这世界都变了模样,以前她看到的,不过都是表象而已……

  黎子何站起身:“奉劝一句,倘若郑韩君躲得好好的,自是无人惹他麻烦,否则,既是郑家人,一样得死!”

  沈银银浑身一抖,看着黎子何披着长衫离开,月白色的长袍拖在地上,好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心中冰寒,轻声问道:“包括师父么?”

  黎子何顿住脚步,不语。

  “包括师父么?连师父……也可以利用么?”

  “是。”

  丢下一个字,黎子何头都不回地离开。

  没有暖炉的沉香殿,反倒让黎子何更觉得温暖,重新钻回姚儿身边,姚儿往上扯了扯被子,呢喃道:“小姐小心身子,莫要着凉了。”

  “嗯。”黎子何心中一暖,酸意涌向鼻尖。

  “晨露殿无事了么?”

  “嗯,”黎子何靠着姚儿躺下,轻声道:“姚儿,你永远都会信我对不对?”

  “嗯,小姐的话,姚儿永远都听,永远都信。”

  云都平西王府邸内,雪已融尽,下人不多,很是安静,李御医背着药箱,正欲出府,刚好遇见谢千濂,摇了摇脑袋,忙拱手道:“王爷……”

  “他还是不肯让你诊脉?”谢千濂怒道。

  李御医点头:“连房门都不让我进去,这样的话……实在无力……”

  “罢了!”谢千濂手一挥,怒道:“你先回宫,待本王再去教训他一顿!”

  李御医连连点头,弯腰行礼便走了。

  谢千濂猛地推开沈墨的房门,吓得坐在床边的孩子浑身一抖,翻个身爬到半躺着的沈墨身边,瑟瑟地想要遮住脸面。

  谢千濂见吓到孩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对着沈墨微怒道:“你为何不让御医诊脉?想要病死么?”

  沈墨面色有些苍白,眼中锋芒不弱,撑着手坐直身子,抱起躲在他身侧的季一,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淡淡道:“我自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当然最清楚不过。”

  “那怎么还不见好?”谢千濂急道。

  “病去如抽丝,哪有一夜痊愈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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