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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番外之纪昀篇

  ——如果你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背影

  每次,都是你先转身离去。

  每次,空留我一人痴望你的背影。

  也许有些萧索,

  也许带点落寞,

  也许这便是我爱你的方式。

  ……

  沐春三月,熏风习习,抚在脸上暖洋洋的。

  伯伦楼里,桌旁的如风已经喝得烂醉,趴在桌上呵呵傻笑,说着叽里古怪的酒话。我斜倚着窗,目光停驻在楼下那抹浅黄色身影上。乌发及腰,身肢纤弱,足履轻盈,衣袂缥缈。她渐行渐远,我眺望远方天际,似乎有七彩的霞光旖旎潋滟,交辉熠熠。

  当时只道是寻常,我那时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背影我会用一生来凝视。

  沈卓雅。卓然于茫茫大千,雅丽以芬芬之姿。梦魇一般纠缠了我所有思绪。

  她说她不喜西施的身担国恨乡愁,活得沉重华丽,却独爱东施的淳朴田园生活,怡然自得。

  她初时踞于水边,形容狼狈。却转瞬以蹁跹明媚,古灵俊秀之容貌,惊艳了我。

  这个沈卓雅是个萨满样神奇的人物。我中了她的蛊咒,名叫一见钟情。

  走出"同仁堂",外面的阳光倏地刺进眼里,我不由得恍惚了下。

  身上的伤口隐隐的痛,血肉之间丝丝缠绵,也许结了痂留下疤便好了。可心底万千疮痍作何呢?

  边缓缓移步回宅,我边复而嘲笑自己。

  狂妄浪迹的我,自诩才情的我,流连风月的我,怎么会又傻又蠢地相信所谓一见钟情?

  那么美好的词汇,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番存?

  或者,只是我自作多情地把我的单恋称为了钟情。

  一点朱砂,两方罗帕,三五鸿雁,乱了四季杨花;六弦绿漪,七星当挂,八九分相思,懒了十年卷牍。

  她的心从来不在我,我怎么会不懂不殇?情深不寿,我只是中毒已深。

  如风是她的青梅竹马。那个风流俊朗的潇洒男儿,每每在提及她时眉眼间写满温情脉脉。

  我站在崖边,面前是俏丽如莲的雅儿,身旁是兄弟情重的如风。我,曾经想推离如风离开这片危险,只让我独自坠入身后无尽深渊。可是痴痴望着雅儿,我深切体味着人生的多姿美好,我不忍离去,不忍。

  恋火灼得我沸腾,也伤了我一生的好友。

  兄弟,因为她是沈卓雅,所以我无法退让。

  从雅儿看向如风的清澈的眼光中,我仿佛看到了希望。雅儿心中所中意的,不是她的两小无猜。

  所以当沈老伯赞许地拍着我肩,意欲将雅儿婚配与我时,我犹如得见三千弱水边,她清妍独立,笑靥缱绻,眼中的波光粼粼泛着华美的希望。

  雅儿,你是我今生的妻子,永世的妻子。

  得妻如此,我复何求?

  傅恒,才是她那深植心间的良人。

  第一次在伯伦楼偶遇此人时,我并未太过在意。然,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稳温润,亦不输他那位气势恢弘、不怒自威的主子。

  而后,当我回乡赴考,在河泽之中眼见他怀拥我朝思暮想的她时,我第一次痛恨自己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冲去,一拳打在他下颌。

  那副对子,于我岂是难事?可眼角突突地跳,心神如何也定不住,眼前晃来闪去的,都是她和他十指交握的坚定。

  飘然远走,前帆渺渺,湮没在天水交际处。有如我那无疾的爱情。

  或者,我只是他们伟大爱情的一个过客?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然,命多舛,人若不再,何以言情?

  思及这个道理的时候,是我离幸福最近的时刻。

  雅儿抱着我,手中殷红地绽放着我的鲜血。拥着温软的她,心盛旌摇,神志游弋在清醒与迷茫间。

  我挡在她身前的瞬间之前,我脑海中徘徊着一个可怕的念头。生不能相守,那么同死吧,我们一起赴奈何桥的孟婆之约。

  看着寒光毕现的金属刀刃直指雅儿,我没有第二个心思量度后果,扑上前为她挨这刀,我在流血也在笑。

  路过生云精舍,还是很担心如风。

  我从前便觉出他行事有异,神色时而笼上些迷惑绝望,平添诡异。但在最终得知他果真参与了反清复明的组织,于我还是震动颇深。

  大清基业入关三代,朝廷比之汉明,清廉勤政许多。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升平阜顺之景。率性如他为何参不透?还要执拗于这民族瓜葛?

  我劝不动他,就只能以一身之力来尽力维护他。

  继续往前走,我心里越发酸涩肿胀。

  这条小路上,随处有我同雅儿的点滴记忆。淳朴的王大爷最终只要回了他的十九头羊;嚣张的红毛罗刹也是在这里被我挫败。斗文斗才,这不是我赢得最漂亮的,但是我记得最清晰的。因为,雅儿。因为她在我的身边见证着。

  我叹气,责怪自己不争气,打定主意不再相见,却依旧甩不掉她的纠结。

  我是一个男人,就是头脑再清晰也有怒气,也会吃味。

  那日得救时,我存活下来,心却转瞬死却。

  休论二人间涌动的蓬勃情愫,她同他相对而立,便是一道风景。

  我输了。

  雅儿的归宿一直是傅恒,我便是戏文中荒谬的跳梁小丑。

  前刻她许我的不离不弃,如斯苍白。我的骄傲不许我再眼见她投入别人怀中。转身瞬间,泪在心里成了河。

  沈卓雅,若我离去,终不再见。

  不再见吗?

  上次短暂阔别雅儿,我便熬不住这相思之苦,飞奔来她的窗前,却没有得见,赶到妙应寺,终于再见她的背影。

  我的雅儿,背影又复萧瑟了,依然那般娇小那般坚强。

  我在沈家宅院门口逡巡往返,犹豫不决。

  我还是敲开了那扇门。我还是迈进了那厅堂。

  沈伯父兴高采烈,见我进屋就急忙遣人去唤雅儿。我隐约焦躁,不知雅儿可好。

  沈伯父提起雅儿,眼底尽是爱怜。说她大病一场时,剑眉紧拧,连的我也心钝钝地剜痛。

  雅儿最终是不愿见我的。她的侍女只低头回说她出门去了。

  常相思兮长相忆,一日不见兮度日如年。几月不见,已经漫长如一生。

  我眼见她徘徊在生云精舍门前,逢人便打听我的下落,心中有窃窃的欣喜,雅儿,终究还是正视到有我的存在。可在她回头的刹那,我仍是怯弱了,我害怕她还是把这份关切归结于兄妹之情。

  也罢,故人而已。我只是故人。

  我宁愿相信雅儿投给我的那些含情凝望只是一个梦魇般的幻觉。我选择安静守候,她也任由我保护着宠溺着。我曾经以为她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爱上我。

  可是,我错了。等候换不回爱情。

  别时容易,再见时难。

  圆明园,九州清晏的御书房内,当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许下将金枝玉叶的格格婚配于我时,我也曾有过犹豫,有过挣扎,可脑海中那抹始终挥之不去的清丽秀颜和萧瑟背影,让"尊旨"二字有如千金重担。

  违抗圣旨的后果我不是不清楚,可当我跪下婉言拒绝皇上的美意时,心中没有忐忑,反而一片清明。雅儿,即便我的身影从未在你心中有过半刻停留,我也早已认定你就是我的妻,又怎能再容下旁人。

  缓缓步出圆明园,我孑然立于道旁,拿出胸揣的一幅画像。

  画中人豆蔻年华,丹唇素齿,娥眉淡扫,单衫杏红,素手纤纤。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缘。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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