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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清在我前方走着,颀长的背影一如当初挺直,宽大的鹤氅在风中飘飞,灰黑的色调说不出的扎眼。

  最适合于他的,原本是白色,但作为宇文清,他已不配再穿那胜雪的白衣了吧?

  出世的是白衣,入世的是宇文清。

  他早已被尘世间的污垢杀戮污染成斑驳狼藉的暗色。

  一路沉默,只有李婶随在宇文清身后,不时扭头望向我,发出类似呜咽的断续声线。

  宇文清带来的人并不多,但因为身份尊贵更逾安亦辰,也许,更因为东燕、南越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越太子出乎意料地亲来致贺意图改善两国关系,使东燕不得不持了谨慎敬重的态度,为宇文清单独安排了整间西垮院。

  踏入厅堂时,宇文清站于一侧,以主人之礼迎我入内。

  虽然明白,我跟他之间的疏离和敌对,早是定局。可在他扬臂相请间,我的眼中又不自禁又雾气蒸腾。

  无声落坐,茹晚凤已小心立于我身后,警惕地将右手搭于剑柄。

  宇文清视若未睹,隔了茶几与我相邻而坐,将手放于桌上,眸光已消去沉郁之色,泛着清水般的清润洁净。

  我不想再看那不断勾起我回忆的眼眸和面容,侧过脸去,将手腕放到桌上。

  宇文清沁凉的手指搭在我脉间,冰得我一哆嗦。

  竟如我料想的一般,他身体的温度,比以前更低,指肚的冰冷,如清晨或晚间从地底渗出的湿冷潮气,幽幽地砭入肌肤。

  但宇文清却似未觉,因专心致志于断脉,他的面容变得极沉静,而眸中更是清澄一片,干净如晴空素影,又让我有种错觉,感得眼前的根本不是宇文清。他就是白衣,那个医者父母心的白衣,洁净如云,温润如玉。

  “你……现在还在吃调理的汤药?”宇文清问,眸中一抹愤怒和隐忧一闪而逝。

  问闻望切,本是医者治病的最基本方法,所以我只能回答:“是,天天在调理,从不间断。”

  宇文清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又问:“你当真,是怀孕五个月时落的胎?”

  “是。”这一次的回答,我更无精打采了。

  那是一个噩梦哦!

  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

  宇文清放开了我的手腕,盯着宝相花纹的青砖地面,自语般又问着:“听说你落胎那天,是八月十五?”

  他对我的事,倒是打听得清楚。

  而我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来,顿时一身冷汗,冷冷地瞪住他:“这与你断脉有关么?”

  八月十五向前推算五个月,正是他刚离开我前往越州解父兄之围前后。那时,安亦辰正与宇文氏激战于沧南,大约在一个月后,他才因兵败带兵离去,绝不可能让我受孕。

  宇文清在试探我什么?

  即便我怀是的萧采绎的孩子,也与他无关吧?

  若不是……若不是白天与他亲呢给萧采绎看到,以萧采绎的人品,绝不致那般待我。

  想到这一点,我更是羞恼,瞪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凌厉与愤怒。

  宇文清也从未被我这等冷淡防备地责问过,顿时尴尬地低下头去,脸色在苍白中泛出潮红来。

  “对不起。”好一会儿,他似乎才平定了情绪,站起身来,镇静道:“我来给你开药方。”

  他和以往一般,徐步走到窗边接过侍女备好的纸笔开方,夕阳余辉投于他光洁的面庞,浮了层飘逸清光,凝云散霭,气韵出尘。换上一件白袍,他似乎依旧是那个让我倾慕了整个少女年华的医者白衣。

  但我终究不再是那个慧黠无邪的天真少女,再也不会如以往那般,随心所欲地冲来跑去,躲到他怀里为所欲为。

  端端正正坐在花梨木的靠椅上,直到他将开好的方子送至跟前,我才道了谢,双手接过,细细查看。

  所用药材显然都是调经理气、平亏益神的,如制香附、木香、当归、赤芍、柴胡、八月札、炙甘草等,有些以往的汤药中也有,只是用量减了许多,另加了灵芝、熟地、茯苓等数味贵重药物,和几种不明用途的药材,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奇异来。

  这时只听宇文清略带焦躁地吩咐:“太医的药,你先停了,用我这药吧。我想着这药该……对症许多。”

  薄薄的方子,湿润的墨迹,我拈在手中,垂眸道:“谢谢。”

  这种客套话语,一时让空气沉闷得近乎凝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我低头望向自己起伏的胸口。青色的精绣翟鸟正振翅待飞,却怎么也挣不脱精致锦缎囿住的方寸天地。

  “一天两次,一定记得,要按时煎服。不然……你很难再有孩子。”宇文清似很迟疑,慢慢地说着,斟字酌句。

  我一惊,我知道那次小产让我的身体亏得很厉害,安亦辰也说过,我的宫体受损,但,有那么严重么?

  “你认为,我按照那些太医的方子继续调理,根本无济于事,甚至可能……终身没有孩子?”虽然不想和他多说,我还是忍不住问着。

  这情况,安亦辰知道么?

  宇文清点一点头,默然望着我,黑瞳深处,隐隐跳跃着怜惜和忧虑。

  “你的宫体被药性冲蚀,已严重萎缩,普通的调理,治标不治本。好在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对症用药,问题应该不大了。”

  他说得舒缓,而我却听出几分疑惑来。

  “宫体被药性冲蚀?”我站起身来,蹙了眉道:“宇文清,你什么意思?我怀孕后,一直服着安胎药,又怎么伤害到宫体?”

  宇文清被我直呼其名地责问,依旧如以往般,并无一丝怒意,只是眸光凌厉地往窗外盯了一眼,才道:“栖情,你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安亦辰的人吧?”

  一股寒意,嗖地从脑后窜出,我高声道:“那又如何?”

  待得说出,我才觉出自己的声音太过尖厉,反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一层湿意,在这寒冷的春暮,黏住了我衬底的小衣。

  而茹晚凤已向外步出,紧紧跟在我身侧,面含怒意,瞪住宇文清。

  宇文清静静望着我,并无退缩之意,而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你该用些自己的心腹了,栖情。我开的方子,你最好派信得过的人亲自沏药煎煮。”

  “什么是我自己的心腹?”我踏向前一步,怒道:“我和安亦辰夫妻一体,从不分彼此。他的人,便是我的人!你这样……你这样挑拨,到底什么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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