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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将来?我还有将来么?

  萧采绎落葬的第二天傍晚,我趁了全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正是懈怠的时候,换上了男装,用帽子将只及肩膀的黑发掩住,藏了把利刃在袖中,悄悄出了府,纵马冲出了肃州城。

  是的,我要离开肃州。

  我要去越州,找宇文清,找我曾经的白衣。

  他欠我一个解释,一个承诺,以及,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宇文清,白衣,欠我的,你要用血来还!

  天很热,有时又很冷。

  冷到我浑身哆嗦时,我才意识到天在下雨,雨下得很大,铺头盖脸砸下来,眼睛都睁不开,连马儿都不安地蹬着蹄不肯受拘束。

  烈日以及暴雨底下,我在马上凄冷地笑,唇边一条条伤口,是被自己牙齿咬破的痕迹。

  到出发后的第四日,我浑身滚烫,便知道自己发烧了。

  计算路程,应已到了沧南一带,等过了延陵,便是越州地界,这样昼夜兼程,顶多三五天,也便到了。

  便是发烧,也不致三五天内便死去吧?

  便是注定要死去,我也要见到宇文清后才能死。

  又是大雨。

  我忍着喉嗓口的疼痛和头脑的晕沉,勉强执着马鞭,驱马向前冲着。

  马儿不驯地嘶叫着,走得东倒西歪。它本是萧府中最神骏的马匹,方才一路带我出来,连萧家那么大势力,都无法追回我。但经了这几日折腾,它已只剩了一副骨架子。

  我用起全部力道,狠狠地抽这可怜的东西,心里却在祈求,祈求马儿能平安将我带到越州城。

  到了越州城,它就自由了,因为我将永远不需要骑马了。

  模糊的雨影中,我看到前面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人在雨中行走。我拨着马头,想让到一边。可不知道是我眼光指挥错了方向,还是马儿眼花竟没看到那么一堆人,它居然直直撞进了那堆人影。

  喝骂声一片,又有谁用长矛和长戟狠狠打我的马,马儿长嘶一声,两腿一软,已跪倒在地,拼命挣扎。

  我也毫无疑问地直栽下马来,撞到一人身上,方才落地,也不觉疼痛,从泥水中爬起来,正要去牵我那匹马时,大雨之中,四处伸来了冷亮兵刃:“奸细,哪里来的奸细?”

  我有气无力道:“什么奸细,我要赶路。”

  我依旧去牵我的马,努力要将它从泥水里拽出来。

  那些人看来全是士兵,见我完全无视那些刀剑,一时倒也怔住,并不敢真的刺向我。

  “出了什么事?”后面有一人骑了马奔向前来,喝问道。

  “仇将军,有……有个奸细撞过来了!”

  那人侧头看着我,似在仔细辨认着什么,好久之后,才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纵身跳下马来,拨开士兵们的刀剑,惊呼道:“你,你是栖情公主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抹了把头脸上的雨水汗水,努力撑起头去看眼前这人,终于也认出,原来这人是杜茉儿的丈夫,安亦辰的部属仇澜,顿时笑了,道:“仇将军么,你来得正好,这马不听话,我就扔给你吧。把你的马借我骑下。”

  我丢开了我的马,跃上仇澜的马匹,径向前冲去。

  我很为我还能跃上马匹的体力感到欣慰,看来人快死的时候,潜力最是无限。

  身后的雨幕中,有人在惊呼:“马,这匹马死了!似乎是活活累死的!”

  死了好啊,死了不是种解脱么?我在风雨中灿烂地笑。

  “天,那么那个栖情公主……”

  栖情公主也死了,被一个叫白衣的人,活活凌迟。他们遇到的,不过是个赶路的疯子而已。

  仇澜的马到底是安氏的,总不如肃州的马驯服。奔了半个时辰,我已被它甩下去两次了。

  第三次被它甩下马时,我脸面向下,吃着了大雨的泥水,一阵阵的恶心直泛上来,让我吐个不住。而那该死的马儿,这一次居然没有停下来,疯狂地一路跑出去了。

  没有了马,我用什么去肃州,走着去吗?我强忍着恶心,要从泥浆里爬出来。到底是泥浆太滑,还是我的腿太软?我拼命在泥浆中挣扎着,只徒劳地将更多的泥浆结结实实滚在衣衫上,如同一只垂死的泥鳅,勉强地在肮脏的泥水中摆着鳍和尾,却始终爬不起来。

  一匹马从我身畔疾驰而过,又溅我了满头满脸的泥浆。我爬在泥水里,用胡乱用湿透的袖子擦着眼睛。一定是有沙砾溅入眼中了,我看前面的路,都是模糊一片。

  可袖子上一样是澄黄的泥水,眼睛给擦得又涩又痛,连耷拉下的睫毛,都在扎刺着眼瞳。

  又是一阵恶心传来,我的身体更觉虚软沉重,伏在泥水里吐着酸水,无望地想着该从哪里再去找一匹马来。

  若是见不到宇文清,我死不瞑目。

  方才从我身畔一窜而过的马儿在前方长嘶一声,忽然拨转马头,又往回冲来,然后在我跟前几步的地方顿住,好久,我才听到男子无法置信的颤音:“栖情,真的是你么?”已从马上跃了下来,将我从泥水里挽起。

  疯狂地雨幕下,我勉强认出眼前是一个青年男子,看起来脸好熟,那双焦急的眼神是绎哥哥么?我将自己脏兮兮的手摸了摸那人的脸,问道:“是绎哥哥么?”

  转而一想,绎哥哥已经死了啊?用力摇着头,努力让我眼前的幻影消失,再向摸那人的脸。

  那人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强烈情绪,尽力小心地低声回答:“栖情,我是安亦辰啊!”

  我定了定神,总算看清了,没错,是安亦辰,可他见了鬼了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笑了笑:“安亦辰,上次我救了你,是不是?”

  安亦辰焦急地望着不断下着大雨的天空,道:“是,你救了我。我们找地儿避会雨再说话。”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和你说话啦!你若记得欠了我这个情,就把你的马儿借我吧!”

  我伸出自己给雨水泡得虚白的手,踉跄向前冲着,紧紧攥住那缰绳,倒似攥着自己的性命一般,然后踩上马蹬,竭尽全力要把另一只脚送上马去。

  谁知安亦辰的马比仇澜的更不听话,立刻长嘶一声,昂首踢蹶,生生将我甩下马来。

  安亦辰看着我纤如落叶在雨中忙乱的身影,似给惊得呆住了,但见我掉下马来,倒也能反应敏捷地将我接住,半揽半抱于怀中,然后如给烫着了一般,迅速将手搭上我的额,已惊呼起来:“栖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你在发高烧!”

  “我知道,我知道!”我从他手腕里挣扎出来,叫道:“可我一定要赶去,一定要赶去问清楚……”

  我终于又捉住了马缰绳,哆哆嗦嗦又要往马上爬去,却在忽然之间被提了起来,连脚都腾空了。

  安亦辰眼圈通红,满脸惊惶地将我抱到了怀中,一声声促问:“栖情,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谁把你害成了这样?你不该在肃州么?你不该在你外祖的府第里开开心心过着么?”

  开开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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