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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安亦辰似吃了一惊,应了一声,拿起螺子黛,蘸了蘸水,凝神而画,却禁不住微微颤抖着,而画出的眉,更是带了战栗般的扭曲。我嗤地一笑,安亦辰更似慌了神一般,手一抖,螺子黛已掉落,跌在我的百褶雪色长裙上,浓黑的一片,立刻在布料上洇开。

  "对……对不起。"安亦辰连连后退,颇有些狼狈。

  他从未给女子画过眉?我心头嘲笑,将他画的眉拭了,端端正正地画了对远山眉,偏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画得好看吗?整齐不整齐?"

  "好……好看!"安亦辰眸明如星,耀着跳跃火花,惊艳般望着我。

  我起身走入帷幕,将半透明的天青云影纱和另一层山水锦缎帷幕一齐拉下,也不避忌安亦辰就在帷外,换了件湖蓝色宽袖短襦,淡色撒湖蓝暗花底子的长裙,束了腰带,披了鸭蛋绿的长长披帛,越发显得腰如束素,肩若削成,方才款步走出,赧然道:"这样,看不出我病着了吧?"

  安亦辰眸中跳跃着火花,点着头,道:"嗯……很好。"

  我松了一口气,轻盈笑道:"好,那走吧。"

  我当先一步,正要走出屋时,身后忽然伸过一双手,扣住我柔若无骨的细腰,将我紧紧拥住,靠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他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鼻息浓重,扑在脖颈间如婴儿的手轻轻挠动,却让我心里阵阵发紧。

  "栖情……"安亦辰呻吟般叹息一声,潮湿温热的嘴唇忽然间贴上我的后颈。

  我大惊失色,脑海中猛然跳出白衣的身影来,几乎是用尽全力向后一推,终于挣开他的怀抱,圆睁着眼,瞪住安亦辰。

  安亦辰眼中的火花顿时黯淡,满脸通红道:"对不起,我忘情了。失礼!"

  说着,他低着头,当先向外走去,不敢再回头看我一眼。

  忘情?他真的喜欢我,而且非常非常喜欢我?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终于见到了母亲。

  白衣正将银针从她的身上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来,置于托盘中。

  母亲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双曾经妩媚灵动的大眼睛,失神地盯着床顶,似牢牢地看着什么,又似什么也不看。她的面色和内里着的小衣一样雪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我悄悄地走过去,握住她惨白的手,泪水已如断了线的珠子,只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白衣突然看到我和安亦辰一齐过来,微露惊奇,但立刻敛去,不经意般冲安亦辰道:"二公子今日倒是闲,有空来探病了。"

  安亦辰淡淡问道:"夫人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白衣将银针一根接一根地炙烤着,道:"比先前自然好多了,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但这病无法根治,若是再受什么刺激,可就难说了。"

  母亲听到我呼唤,抬起眼来看到我,已显出无限惊喜,强撑了身子,搂着我垂泪问道:"栖情,你还好吗?"

  我答道:"我自然……很好。只是前些日子受了惊,所以调养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所以来看看母亲。安二公子说,若我愿意,可以天天来瞧母亲。二公子,是不是?"

  我拿子虚乌有的承诺去向安亦辰求证,心下却笃定了他绝对不会否认。经过午后那一场柔情脉脉的游戏,他这块百炼刚一时已成绕指柔,当日的针锋相对和桀骜不驯一扫而空。

  果然,安亦辰不过迟疑了一下,即道:"是,如果栖情姑娘愿意,天天来看夫人也是使得的。夫人也该放宽心,尽快调养好身子,我就带你们进京去。"

  "进京?"我惊讶地重复。

  安亦辰深深地望着我,唇边弯起的弧度又泛出那种让我讨厌的自信和自负,"你不是说,你要住昭阳殿吗?我便让你搬进去住着!而且,我可以让你永远住进去!"

  我打了个寒噤。

  昭阳殿是历代皇后所居,连皇后所出的公主年长后也必须要搬出去,独我仗了父母的宠爱,才一直赖在母亲身边不曾离开。他居然说,要让我永远住进去?

  母亲的眼神飞快地在安亦辰脸上掠过,喃喃道:"昭阳殿,好啊,有机会,我也想再回去瞧一瞧,只瞧一瞧,便足够了。"

  安亦辰淡淡一笑,负了手站在窗口,看一对黄鹂在烟笼般的碧树间跳跃,任由我和母亲说话,不再插嘴。

  白衣收拾了医具,看了安亦辰一眼,径自提了出去,竟不曾看我一眼。我心里一紧,又不好说别的,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母亲身体上,问她住得怎样,吃得如何,睡得可安稳?

  到底有安亦辰在,有些敏感的话题,却不敢提起问起了。

  母亲听到我以后可以日日来看她,就已很高兴,至于眼前的困境,一时也无可奈何了。

  正絮絮而语间,有侍女连连探头张望。

  安亦辰皱眉道:"什么事?"

  侍女答道:"仇将军在外求见,说是带了晋公手谕来,立等公子回复呢。"

  安亦辰迟疑了一下,我忙知趣地站起来,道:"母亲,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母亲应了,却看向安亦辰,面有忧色。我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随安亦辰一路出去。

  仇将军指的竟是仇澜,他与三年前一样,着一身黑袍,气势凛凛,正等在院门外。一见安亦辰出来,他匆匆行了礼,便将一封信函交到安亦辰手中,道:"大公子在沧江以南和宇文昭硬对上了,这次宇文昭也狠下心,想一举歼灭我方大部兵力,双方激战,死伤惨重。谁知此时浏王借口我方劫掠少帝,无视天下大义,也出了兵,和宇文氏前后夹击,将大公子的七万大军生生围困在沧南的延陵镇。晋公特地下了手谕,请二公子速带晋州、青州驻军五万人前去救援。"

  安亦辰将手谕拿过来,飞速地看了一下,转而问道:"三弟和亦思他们现在还在与安夏纠缠?"

  仇澜恨恨道:"可不是。目前安夏分明正对中原战况隔岸观火,若我方得胜,根本不敢来纠缠我们。只怕我方一时败了,才会趁势东来,趁火打劫。安亦伦那小子,此时借口安夏骚扰不肯出兵,其实就是在逼二公子你出兵呢,最好大公子和二公子手下的兵都打光了,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才知安氏三子安亦渊、安亦辰、安亦伦虽各有才能,却也各有心机,连安亦渊大难将至,安亦伦都敢袖手旁观,视若无睹。只是不知道安亦辰这个以仁和著称的贵家公子,又会作何打算。

  安亦辰显然也有些烦恼,他负了手,在原地来回踱了几下,忽然顿住身形,道:"立刻调兵一万,对外声称五万,支援大哥。然后通知父亲,竭尽京中所有能召集的兵马,攻打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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