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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翻着眼睛,不满地问:"天下病得快死的人多了,还没听说吃的药多,看的郎中多了,就能学一身好医术的!把我当三岁小孩子逗呢?"

  "嗯!"白衣尴尬地摸着自己的头,道,"可能是我的病比较怪,而看的名医比较多吧。"

  我嗤之以鼻,不肯相信。心里估料着,如今正处于乱世,他师父多半是隐世高人,不肯透露行踪,我也懒得追究了。

  白衣见我不相信他,叹了口气,自顾拿了埙来,跳到一边的大石头上,吹了起来。

  埙声悠悠,竟比那日在竹篁间听来多了几分欢快愉悦。

  我坐在他身边,拿了玉簪轻轻敲击白石,为他伴奏,一时阳光懒散,落花如歌,春意妩然,连周围的士兵,也凝立原地痴痴听着,沉浸在那悠扬婉转的埙声之中。

  一时忽哲匆匆行走,待到近处,已看到我们,放缓了脚步,直至走到我们身边,方才顿住,静静听着。

  白衣见他在一旁等着,知道他有事,停了下来,站起来,微笑道:"这位将军找栖情姑娘有事?那在下先行回避。"

  忽哲忙道:"且慢。末将正有事向白衣公子请教呢。"

  白衣微诧,问道:"什么事?"

  忽哲道:"我想知道,以太……以病人目前的身体状况,什么时候可以赶路?"

  白衣沉吟着,一时不曾答话。

  我焦躁道:"就这么急着走吗?母亲现在还虚弱得很。"

  忽哲迟疑道:"这个……刚接到可汗传来的谕旨,道是中原目前乱事频起,便是边境一带也未必安全,要求尽快接娘娘前往黑赫。"

  我也知道目前战乱频繁,除了安氏、浏王、宇文昭等人,出身平民或小官吏的各地小股军队也不时出没,在此耽搁久了,保不准会出些什么事。毕竟现在护卫者不过一千多人,若遇敌军来袭,绝无十全把握保得我们平安。

  要万无一失,除非立即到达黑赫,才算到了钦利可汗可以保护的地域。

  我一时心中为难,只是望向白衣,盼他说一声,到明天我母亲便能恢复过来,生龙活虎地坐在车中,和我们一起说说笑笑,前往黑赫。

  白衣收起埙,修长入鬓的眉微蹙起来,许久才道:"嗯,明日可以出发吧。我一路照应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欢喜得差点儿跳起来,"你陪我们去黑赫吗?"

  "不行吗?"白衣笑容温润,干净得如同山间潺潺而下的清泉。

  我将头点得如啄木鸟一般,道:"行!行!当然行!"心头已雀跃到快要飞起来。有这样美好的少年一路相伴,风尘再大,也该是快乐的吧?

  忽哲已笑道:"若得白衣公子大驾光临黑赫,我汗必然极为欢迎。"

  白衣微微一笑,道:"我再去看看夫人情况如何。"

  入暮的时候,母亲喝了半碗粥,神志已清醒,见白衣细致为她诊断,而我几乎每次都跟在他身后,煎药端药,准备药材药具,忙得不亦乐乎,遂趁白衣不在时问我:"那个孩子是谁?"

  白衣已是很有名的医者,但母亲还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孩子。我也知道白衣与他的声名比起来,年纪太轻了些,遂将白衣的事一一说了。

  母亲听了,只是沉吟,"哦,他不肯治富贵人家的病人,却轻易答应了随你来给我治病?"

  我忙将母亲扶了躺下,笑道:"他这不是把您给治好了吗?可见那些传言并不可信。"

  母亲嗯了一声,侧身躺着,苍白的面颊上,偌大的眼睛仍旧在眨着,显然心头还有几分疑虑。

  我忙将被子掖好,亲昵地拍了拍她的面颊,娇声道:"母后,你放心啦,我已经长大了!知道怎么去看人看事!"

  "我的栖情……已经长大了!"母亲叹息着,慢慢闭上眼睛,唇边抿起的纹路里掩藏了一丝笑意。

  我看母亲已经睡着,悄悄地又去找白衣。

  云淡霜天,月华如水,一身白衣淡荡的清秀少年正站在梨树之下,小心地折一枝梨花。

  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拈花在手时,连鲛绡般的花瓣都不曾跌落一片。

  而他将梨花凑到鼻尖轻嗅时,面庞之素白,几与梨花相似,恬然而笑时,笑容亦如梨花般明净。

  月华,少年,梨花,还有轻轻飘下的落瓣,美好清淡得像突然之间便沉浸其中的一场梦。

  "你喜欢梨花?"我屏住声息走过去,小心地问,生怕声音大了,便将这个虚缈不似人间般的梦境打破了。

  他惊觉过来,微笑道:"哦,我觉得这种花很干净。"

  我点点头,道:"对,就像你和颜叔叔一般,笑起来很干净。"

  白衣哑然而笑,"咦,第一次听说有人将梨花说成男子的。"

  我嘻嘻地笑着,不好意思告诉他,以前我常做那个梨花梦,梦里那个男子将梨花送给母亲,却被母亲拒绝了。

  我正盯着他柔润好看的面庞发呆时,白衣将那枝梨花递了过来,笑道:"你笑起来也很干净,这花儿正配你呢!"

  我的呼吸瞬间顿住,满溢的欢喜盈上眉梢,毫不犹豫地接过花,不规则的剧烈心跳中,我的脸上阵阵热烫,许久才想到掩饰,"我一向喜欢梨花的清气,很……好闻。"

  我嗅了嗅梨花,特有的清香中带了属于白衣的那种淡淡的青草气息,当真很好闻。见惯了牡丹、芙蓉的艳丽,乍见这清洁无垢雪白无瑕的小小花朵,居然别有一番素妍出尘。

  我数了数花朵儿,一,二,三,四,五……

  "五朵?"我倚在白衣身边,许久以来第一次那样放松地眉开眼笑,"古时用梨花代指分离,你送我五朵梨花,是不是代表毋离?"

  白衣怔了怔,这才凑过来,将那梨花又瞧了瞧,笑道:"不过随手一摘,果然是五朵。"

  我取了只绣着夏日清荷的荷包,将梨花连枝带花装了进去,笑道:"从此,我可留着证据了。你自己承诺的,毋离,以后要一直陪着我,不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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