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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母后……"我不仅声音虚飘,连脚下也虚飘起来,软软地跪坐到母亲跟前,轻柔地说,"我不吃冰镇的荔枝了……我也不吃冰镇的西瓜和葡萄。母后,你看清楚了吗?我的肚子不痛了啊!"

  "哦……君羽呢?怎么还没回宫?"母亲听我说了,先舒了一口气,随即又蹙起了眉,焦急地问道,"远风,快去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在哪里贪玩?皇上知道会罚他的!"

  她一边说,一边额际已落下涔涔汗水来,双手在空中乱抓,圆睁的眼睛恐慌而没有焦距。

  "我去找,我去找……"颜远风慌乱地抓住母亲的手,失声道,"我立刻就去把他找回来!"

  他忙忙地站起身,果然想冲出去,面色已是一片灰白。

  "颜叔叔!"我大叫着,忙去拉他,却被他用力一挣,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母亲神志不清,难道他,他也疯了?

  眼看他狂躁地快要冲出帐篷去,白衣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温和道:"大人,请安静,请安静。"

  白衣的话语,如晴空般澄澈干净,说不出的镇静人心。但他腕上的力道却非同寻常,颜远风挣了两下,居然没挣开,迷乱的眸子终于渐渐清明。

  颜远风的武功,本是宫中侍卫中最拔尖的一个。即便他有伤在身,一时发狂之下,天下能将他制住的人想来也是不多的。看来,白衣的确习过武,而且武功很不错,难怪那军士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这样下去,不但对夫人的病势无益,便是对你自己也会有极大的伤害。大人,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白衣说着,手中已多了两根金针,分别扎在颜远风的两侧额际。

  颜远风微微怔着,已缓缓倒了下来,疲倦地闭上了眼。

  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匆忙赶上前去扶住他,问道:"白衣公子,你……你把他怎么了?"

  白衣微笑着说:"他没事,但最好休息一晚。若长期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他会崩溃的。"

  没错,一直安静守护着我们母女的颜远风,如今给我的感觉就是快疯了。

  但是,只要母亲恢复过来,他也一定会恢复过来。

  "快看看我的母亲,快看看我的母亲,她……她应该没事吧?"我丢开颜远风,让人扶了他下去休息,又急急地拉过白衣的手,牵到我母亲床边。

  白衣的身体似乎颤了颤,又将手挣了挣,没有看向我母亲,却看向了我,瓷白的面庞泛起淡淡的红晕。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如此紧地握着这少年的手掌,他的手微凉如玉,我的手炽热黏腻,手掌相叠时,彼此温度互相浸溶,几乎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细致的纹路。

  仿佛触电般,我缩回了手,脸上也热了起来,只是讪讪道:"白……白衣,快瞧我母亲。"

  白衣微微一笑,已恢复镇定,将手搭上母亲的脉,细细诊听。而母亲闹腾了一阵,已经再度昏迷,瘦弱的身体躺在雪白的毯子上,越发显得形销骨立。

  我许久听不到他说话,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白衣没有说话,只叫袭玉将母亲的衣衫松松地解了,拿出几十根细如麦芒的金针,用艾草炙了,一一扎入母亲胸前及面部要穴,出手迅捷,但轻捻针尾时却又轻缓有致,到底是高手,出手果然不凡。

  不一会儿,母亲便被扎得如同刺猬一般,细细的金针在天光的照映下,光芒凛冽,灿如星子。

  白衣抹去额上细细的汗珠,侧身又去开药方,递给袭玉道:"快去把药抓来。"

  袭玉应了一声,匆匆走出去找人去抓药。

  我不敢再去抓他的手,只是站在他身边,问道:"我母亲很快就会恢复过来,是不是?"

  白衣怔了怔,低着头看着我,柔声道:"是,我会尽力。"

  "我不是让你尽力,我是让你无论如何也要把母亲救回来!"我的声音禁不住高了起来,几乎接近了声嘶力竭的吼叫,只是这许多日的煎熬,我的嗓子早已沙哑,声线再也尖厉不起来。

  白衣摇了摇头,轻轻地道:"她的病势……的确很危重。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不行!不行!"我抓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地叫道,"如果你救不活她,我把你也杀了!"

  白衣望着我,神情有些黯然,却不见怨怒,只是用如流光闪耀的黑眸怜惜而歉疚地望着我,直要望入人心一般。

  我神志略略清了一些,下意识地松开扯住他衣襟的手,脆弱地说:"对不起。"而自己的身体已支撑不住,慢慢地瘫软下来,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不要这样,我会尽力,会有希望的。"白衣的声音更是柔软,如春水般缓缓漾开,渗入心田。

  我勉强蹲在地上,疲倦地道:"你知道吗?我很累。我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一只手轻轻地拢上我的肩,白皙的手指细长有力,温暖的鼻息柔柔地扑在颈间。我微微仰头,已看到白衣怜惜的面容,乌黑瞳人温润地凝视着我。

  我想我实在是乏了。我需要一个肩膀借我靠一靠,听我诉说一番心头的烦躁和不安。

  我想自己也的确寂寞了。母亲病了,萧采绎走了,夕姑姑丢了,颜远风快疯了。

  现在只有一个初次相识却温和待我的白衣。

  我将头向后靠着,果然靠到了白衣的肩,很宽阔,很结实,也很年轻,却足以支持我弱小的身体。

  白衣几乎跪坐下来,如春风般的声音说:"栖情……你也累了,该歇歇了。"

  累了,该歇歇了。

  这日子过得如同绷紧的弦,轻轻一扣,便要断裂一般。

  我听到自己叹息般的一声呻吟,已睡着了。

  睡在一个初相识的白衣少年怀中,如刚出世的婴儿,无一点儿戒心,无一丝防备。

  是我疲倦得懒于再去防备,还是因这少年天生让人信赖的温和气质?

  我已无心探究。

  再醒来时天已朦黄,我已躺在铺了锦衾的地铺之上,盖了薄薄的软被。

  初睁眼时,我的脑子有片刻的混沌,却在看到母亲的刹那清醒。

  我连滚带爬地过去,捧住母亲的面庞细瞧。依旧是脸色苍白,但额上似没有原先那般滚烫了。

  "母亲!"我轻声唤着,抓住她的手在我的脸上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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