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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卧房里的火炉烧了整整一天,到了午夜依旧渗骨的冷。穿针让珠璎和浅画早早歇了,独自在烛光下绣着花枝上的雏鸟。夜渐渐深,烛光如梦如幻,仿佛笼了极柔的轻纱,将寒意切割成碎点。

  她的十指麻得几乎伸不开,呵着手站起来,去橱柜找唯一的青色斗篷。今夜她又要去赴约,即便是错,是险,有很多问题藏在心里,她需要解答,她一直等着他的出现。

  夜风渐紧,森森地扑了满面。雪早停了,没了一丝痕迹。没想到京城的雪天比并州来得早,她拉低青帽,缓缓而走。

  浅淡的月光铺洒在青石道上,穿针走了一段路站定。夜秋睿从树丛里闪出,满天月华霎时如他身上白色锦袍,他朝她笑,温和而沉静的表情,令她恍惚。

  她惊叹,如此深府,他如隐身人一般,从容来从容去,定是有非同常人的功力,就像肖彦。

  “你过得不好?”他们对望。寒风四起,拂动他宽大的袍袖,与她及地的风蓬。此际相见,想起她那次夜奔南宫府似梦非梦的情景,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他似是发觉,关切地问:“怎么不说话?”他握住了她的手,或者寒冷得已麻木,穿针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放了手,深缩在斗蓬里。

  她沉吟,终于开口问道:“那天你回老家,南宫大官人是否陪你回去?”

  他望定她,摇头断言道:“没有,那日他遇到急事,我一个人回去了。”

  穿针反倒暗暗松了口气,她猜锝没错,南宫就是夜袭南营大帐的人,而夜秋睿并不知晓,这便好,这便好。

  “他很危险,你要小心。”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俊朗的面容逐渐凝重。

  “我知道了,我家跟南宫家两代是世交,生意上各有来往。南宫老夫人待我如己出,南宫或许那次鬼迷心窍,做了糊涂事。我看这事就算了,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夜秋睿沉沉的叹气。

  穿针想起南宫老夫人和蔼可亲的脸,不由点了点头。

  夜秋睿的脸上重新漾起笑容,随口问道:“玉帛没消息吗?”

  穿针的心立刻沉重起来,回答:“没有,我都找遍景辛宫了。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我猜想藏在肖彦那里了。”

  “有可能。”夜秋睿脸色黯淡了下来,沉思片刻,道,“玉帛是女人随身之物,我曾经买通了府里一名主事的嬷嬷,冷霜儿死的那天玉帛并未在身,入殓时陪葬物品里也没玉帛。”

  穿针低下头,心想,这就难了。曾经她动过晋王寝殿内箱柜的念头,内侍宫女进出频繁,让她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养伤时段里面清寂许多,可她被一种莫名的幸福包围着,那种念头竟然没闪现一丝一毫。

  如今连自身也难顾及,更休说进入晋王寝殿了。

  “不要紧,够难为你了。”夜秋睿反安慰她,望着她清淡如水的素颜,深夜的霜花染上了她的眉梢,他抬手轻轻抚过:“快回去吧,夜里太冷,小心着凉。以后有消息,去那里找人传个话。”

  他说了京城里的一个地址,然后拢了拢她的风帽。穿针淡然一笑,转身慢慢地走。他们没有携手,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依稀看到一袭娉婷袅娜的莲叶,翩翩融入如霜的月色中。

  而穿针并未听到,身后有一个低沉的轻叹,在无垠的夜空中飘散着。

  那日的天空始终铅灰色的,黄昏还未临近,天色却过早地暗淡下来。

  夜里是不是又要下雪了?引线有点担忧地望了望窗外,刷的落了厚重的窗帘。

  站在落地铜镜前,借着蒙蒙光亮看去,身上仅着的是白日里从街上买来的浅粉色肚兜,交颈戏水的紫鸳鸯是由七彩金线绣成,重重瓣瓣的荷叶盛开,靡靡的烟色……铜镜里的女子笼在粉色的光晕中,而双眼含波流转,更显情意荡漾,一时,连引线自己也面红耳赤。屋子里的寒气逐渐上来了,她穿衣梳头,满意地再次照了照镜子,出屋往龚府外走。

  穿针的马车静候在外面,四角飞翘的帷幄,垂流苏的涂金小铃铛,这是晋王府妃子惯常用的四围马车。引线面呈得意之色,弯身坐了上去。

  东瀛神宫外,深邃无边的御道两边,毫无表情的束甲侍卫守立,伴着赤金锦琉的宫墙殿阁,静谧得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声紧张而兴奋地交缠。

  下了马车,不见有宫人过来指引。引线瞧着道路两边松枝轻荡,虽然是绿意俨然,因为周边空荡荡的,更显天寒人寂。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引线将头上的风兜拢得更紧了。

  上了九曲桥,水景缅邈,狭长的曲岸深处,一座幽静封闭的宫殿赫然在目。风吹竹丝,如长笛轻吹,一片无籁。

  这就是肖彦信中指的老地方,引线舒了口气,走得轻快。

  殿外,梁柱旁匍匐跪着两名宫人,引线将头上的风兜落下,自顾掀帘而入,与外面阴冷截然相反的热忽然扑面。昏暗寂静的殿内,满眼的是一浪浪的绛色帷幕,仿佛是层层浮云交叠在一起。引线迷茫地抬眼望着,一步一步向帷幕内里走,脚步踩在水镜般的砖面上,带了一种空洞的回声。

  没有光亮没有声响,眼前是愈来愈浓的黑。引线有点不耐地掀开一重又一重的绣帷,香风微度间,紫檀织锦的床榻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背对着她,宛如月夜一笔挺拔写意的修竹。

  是他。

  引线痴痴地望着,后面的宫人紧随而入,迅速地用红布蒙住了她的大半个脸。

  眼前的黑暗让引线一时迷失,刚想发问,后面的人开口:“委屈珉妃娘娘了。”引线这才明白自己被当作穿针了,索性不去挑明,心里暖滋滋的想:“没想到肖彦还是喜欢寻找刺激的男人,这不正好合自己的意?看他下一步怎么做……”

  还在想着,整个人被腾空托举起来,等引线清醒过来,自己已被平放在了床榻上。

  静默中,她耐心地等待着,像一瓣含苞欲放的花蕊,畿待君采撷。而内心膨胀的情绪在左右荡漾,悠悠地、一波波地荡向远方。

  少顷,肖彦重重的身体慢慢地压在了她的身上,那股熟悉的龙涎清香拂入。引线本来紧张的心突然平静,整个身躯仿佛失了架的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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