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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云歌的眼睛一时未适应大殿的黑暗,随着声音,摸索到刘弗陵身旁:“你为什么没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开心?”

  刘弗陵扶云歌坐到他身侧:“是有些不高兴,不过没什么,不用担心。”

  “因为朝堂上的事情不顺?霍光又为难你了?我们的计划遇到阻碍了吗?”

  刘弗陵未说话,只是凝视着云歌,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碰了碰她的眉毛,指肚在她的脸颊轻抚。

  他的手指冰凉,云歌握住他的手,呵了口气:“怎么夏天了还这么冰呢?以后你要和我一块去骑马、去爬山,几个月下来,管保比吃什么人参燕窝都有用。”

  刘弗陵的声音有些沙哑:“云歌,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吗?像上次一样,你睡一头,我睡一头。”

  云歌很想点头,却不能:“我……这次不行。我在这里陪你说话,一直说到你想睡,好不好?”

  刘弗陵看着云歌的抱歉,沉默一瞬后,微笑着说:“好,你给我讲讲你们刚才都玩什么了。”

  云歌只讲到红衣吹笛,刘弗陵已经有些困倦,手放在胸上,靠到了榻上,闭着眼睛说:“云歌,我想休息了,你也去睡吧!帮我把于安叫进来。”

  “嗯。你不要再想那些烦心的事情,等睡起来了,总会有办法解决。”云歌给他盖了条毯子,轻轻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云歌起了个大早去看刘弗陵,寝宫却已无人。小太监赔笑说:“皇上一大早就起身办事去了。”

  “哦,皇上今日的心情可好?”

  小太监挠头:“姑娘,你也知道,皇上一年四季都一样,淡淡的,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云歌笑笑,未说话。陵哥哥的喜怒哀乐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一连很多日,刘弗陵总是早出晚归。

  深夜,云歌好不容易等到他时,他总是很疲惫的样子,虽然他会强撑困倦和云歌说话,云歌却不愿再烦扰他,只想让他赶快休息。

  看来又出了意外,让他上次所说的“准备好了”,变成了“并没有好”。

  云歌按下了心内的焦虑,重新开始静静地等待。

  她开始亲自照顾宣室殿内的各种花草。浇水、施肥、剪枝,还移植了一些喜阴的藤萝过来,大概自幼做惯,她又本就喜欢做这些事情,宣室殿带给她的焦躁随着花草的生长平复了许多。

  云歌蹲在地上松土,每看到蚯蚓,总会高兴地一笑。她刚开始照顾这些花革时,可是一条蚯蚓都没有。

  富裕站在一角,看了云歌很久,最后还是凑到了她身旁,即使冒着会被于总管杖毙的危险,他也要告诉云歌。

  “小姐,有件事情……皇上,皇上……”

  云歌放下了手中的小铁铲,安静地看着富裕。

  富裕不忍看云歌双眸中的清亮,低着头说:“皇上这几日离开清凉殿后,都去了椒房殿。”

  云歌未说一句话,只扭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半谢的花。

  很久后,她站起:“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好吗?”

  云歌一路急跑,跑到了清凉殿外,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退到角落里,只定定地凝视着殿门。

  夏天的蝉正是最吵时。“知了、知了”地拼命嘶鸣着。

  云歌脑内的思绪漫无天际。一时想起和陵哥哥在草原上的盟约,心似乎安稳了,可一时又忽地想起了孟珏在山顶上给她的誓言,心就又乱了。一时想着这天下总该有坚贞不变、千金不能换的感情,一时却又想起也许千金不能换,只是没有碰到万金,或者千万金……

  不知道站了多久,日影西斜时,一个熟悉的人从清凉殿内出来,被身前身后的宦官簇拥着向左边行去。

  回宣室殿不是这个方向,这个方向去往椒房殿。

  不过也通向别处,不是吗?也许他是去见刘贺。云歌在心里对自己说。

  远远跟在后面,看到他向椒房殿行去,看到宫女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看到小妹欢笑着向他行礼。他缓步而进,亲手扶起了盛装打扮的小妹,携着小妹的手,走入了内殿。

  原来,他不是无意经过,而是特意驾临。

  心里最后相信的东西砰然碎裂。那些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刺入了骨髓,曾有多少相信期待,就有多少锥心刺骨的痛。

  云歌慢慢坐到了地上,双臂环抱住自己,尽量缩成一团。似乎缩得越小,伤害就会越小。

  红衣拖起了地上的云歌,刘贺说了什么,云歌并未听分明,只是朝刘贺笑。

  “……皇子关系着大汉命脉、天下百姓,不管政见如何不同,可在这件事情上,百官都在力谏……皇帝毕竟是皇帝,与其让霍成君进宫,不如宠幸上官小妹。小妹若得子,只得一个儿子依靠罢了,霍成君若得子,却后患无穷……”

  刘贺的声音淡去,云歌只看到他的嘴唇不停在动。

  原来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

  云歌不想再听刘贺的开解,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呢?原来这就是他的解决办法。

  笑着拒绝了红衣和刘贺的护送,独自一人回宣室殿。

  却是天地茫茫,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漫无目的,心随步走。

  太液池上的黄鹄还是一对对高翔低回,淋池荷花依旧娇艳,沧河水也如往日一般奔流滔滔。

  可是,有些东西,没有了。

  从未央宫,走到建章宫,又从建章宫回到未央宫,云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

  当她回到宣室殿时,刘弗陵立即从殿内冲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亟亟问:“你,你去哪……”语声顿了一顿,紧握的手又慢慢松了,淡淡的语气,“夜很深了,你赶紧歇息吧!”

  她不应该央求和企求一个人的心意的。她应该昂着头,冷淡地从他的面前走过去,可她做不到。云歌有些恨自己。可如果央求真能挽回一些东西,那么,恨就恨吧!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刘弗陵转过了身:“我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陵哥哥。”

  叫声清脆,一如很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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