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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零


  欧阳修道:“我的官职却还没放下来,你就放心去吧,我也会常来这里看看的。”

  蔡襄默然点头,想起认识安心的点点滴滴,再到今日,自己中了进士,她却是不知道了。想着,深情而忧郁的目光扫过安心那沉静的容颜,想要将她看个够,看到深深地印在心下,再也不会忘却。

  江傲此时正从门外踱了进来,见了屋内这几人,只是点了点头以示招呼,自顾自坐到床前的一把椅子上沉默地望着安心。自从安心变成这副模样回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随欲居半步。范文棠临回华山之时曾经以要断绝师徒名份的把戏来要挟他跟着自己一块走,可是江傲只是淡淡地瞧着他,连话都不说一句。气得范文棠直骂这臭小子见了女人就不要师傅!对于那个一直与他作对的安心,他也想骂,但是张了张嘴,看到江傲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只得忍耐着管住了自己的嘴,气呼呼地跟着刘凤鸣一齐走了。临走前撂下话来——哪时候安心醒了,千万要知会他一声,他好来报这个“抢徒”之仇。

  苏子扬什么都不怕不在乎的人,现下见到江傲却有股子从心底升上来的凉意。这个家伙,现下看人的眼神太凌厉了!他也不问苏子扬为何安心会变成这副模样。每天也不说话,只是一有空闲就坐到安心的床边望着她。身上透出一股孤傲却又忧伤之极的气质,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觉得心里酸涩涩地不太好受。

  “你——”蔡襄犹豫着想开口,虽然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而且从以前的情形看来,安心明显对江傲更有好感,但是蔡襄早在安心遇到江傲之前,便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了。他可以沉闷地将心事放在自己的心里,什么人都不告诉,就当——就当爱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好了。现下见到江傲那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颓废模样,便忍不住想要劝解他几句了。于是接着道:“你别太怠慢了自己,安心若是醒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江傲闻言点了点头,目光里有一丝了悟与淡淡的感激,却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门外树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声,众人都没有反应,唯独江傲眼眸中精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是卓然。那小子,三天两头闲着无事便会“路过”这里来看看,每次总也不进门,只是喜欢躲在树上默默叹息几声又再次离去。

  果然的,叹息之后,江傲又听见了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别人听见了,也只当是风声。只有江傲知道,卓然又离开了。

  这时房门“哐”的一声被人推开了,白玉堂照例穿着一身白衣走了进来,看到江傲之后,明显怔了一怔,大声道:“你们干嘛?围这么多人在这房中,不嫌挤么?”白玉堂每回见到江傲,总有些淡淡的愧疚之意,毕竟,是她布下阵法将安心送回去的。只是——江傲从来不问她,他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已然洞察一切地沉静。是的,沉静,江傲虽然还是那般傲气凌人,却多了一份沉静的气质,不再像以前那般张扬。

  “玉堂!”苏子扬不满地道。

  白玉堂看看众人面色都显然不太好,算了,还是不要惹火烧身才是上策,当下便默不作声了。

  这样的气氛,是会闷死人的,相互之间都在伤染自己心里的伤痛。若是安心能够见到此情此景,只怕要比他们更加悲伤了。她怎能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去,让所有的人都快乐不起来,甚至,近一年的时间都还没有抹去、淡然他们对她的关心。

  天圣八年。十二月。

  赵祯气呼呼地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这一份眷写的奏章!那是范仲淹给太后的上疏,请求太后还政给自己。可是,太后压根不理会。赵祯想不明白,刘太后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这两年,身子骨也越来越不好,为什么不肯好好地放下政务去赏赏花享享清福呢?这么忙碌,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论起来,自己早已到了能够亲政的年纪,不再是当年那事事需要人辅佐的小皇帝了。

  更让他气愤的是,前几个月,已逝昭德军节度使刘美家的仆婢仗着有刘太后给他们撑腰,居然自由出入禁中,大招权利,压根就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听展昭说,枢密直学士、刑部侍郎赵稹与他们走得甚是亲密!

  “哼!赵稹!”赵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将面前那奏章撕得粉粉碎扔在了地上。

  这个赵稹!已是一朝老臣了,怎么如此不知体统?居然用上了“跑官”这一招,是不是年纪越大就对权力越加贪婪?先帝在时,他曾经平了不少冤案甚至办了件轰动京城的受贿案,官声民望是极好的,现下怎的变成如此模样。

  赵祯叹息一声,想起前次太后下旨擢升赵稹为枢密副使,旨意还未传出去,便已有人去讨好禀告赵稹了。谁知赵稹那老糊涂,见人家一脸喜色跑去贺喜,便知道自己要升官了,也不待人家说清楚,直接便问道:“东头?西头?”弄得人家哭笑不得,明显,他心里想要的官位是中书令了!后来此事传扬开来,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他,就连赵祯这个与此事无关的虚名皇帝也跟着尴尬而难堪!这样的人!做枢密副使都已丢了朝廷的脸面了,更别说中书令了!中书令,即为宰相!本朝中书省之权特重,好在太后还没糊涂到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这样一个人!

  哎!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赵祯狠狠地在桌上拍了一掌。当官当到这种地步,不早点回去养老,还留着干嘛!哪里还有一点忠君爱国的心,满肚子里都是些糟糠粗砺!若是——若是换了自己亲政,一定要将这些人统统都罢官,让他们回家种地去!

  想到这里,赵祯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想起了安心曾经有一次对他说过的“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句话。也许,自己不该这么眼里容不下沙子。赵祯苦笑了笑,是啊,有时候明明知道一个官员并不是好官,而你却为了朝廷的势力格局着想,压根不能罢免了他。因为这一牵扯,往往就是藕断丝连的一大片。更甚至,有时还非要利用到这种人不可。这就是作为一个君王的无奈了。权术之道,帝王之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太后,也未必是老糊涂了吧?起码她心里对这些大臣们的人品、行事,都有自己的一本私帐。

  赵祯稍稍觉得气平了些。这时展昭进来了,一眼瞥见满地的碎纸屑,便知道赵祯心情不好,没敢打扰他,只侍立在一旁。

  “展昭。”赵祯沉吟道:“安心那里,怎么样了?”

  “老样子。”展昭最近每次见到赵祯,他问自己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唉!”赵祯叹了口气。安心怎样,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很少能够见到她了,自己该忙正事才对。可是,现在除了调节后宫之中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烦心事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才算是他的正事?

  “臣妾叩见官家。”一个稚弱清丽的声音道。

  赵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看,原来是新进宫的张才人,忧郁的脸上不禁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柔声道:“起来吧!今儿仙韶部宫人贾氏又教了你什么曲儿了?”

  “回官家,今儿学了一曲晏大人的清平乐。”张才人用着稚声稚气的声音道:“官家要听吗?”

  赵祯轻笑了声道:“是晏殊的词?”说着点了点头道:“他的词风流蕴藉,温润秀洁。那你就唱吧!”

  张才人清了清嗓子,就开始清唱起来——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嗓音清亮而稚嫩,但不配任何乐声,只清轻唱来,亦婉转可听。展昭望着面前这个年方七八岁的小女孩,心里感慨万千。皇上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长得比较像安心吧!可她却还是如此小的一个孩子,在别人还在爹娘跟前承欢撒娇的年纪,她却已是宫中的一个才人了。虽然皇上平日里只不过与她说说话儿解闷,但这个女孩儿,是再也不能出宫去的了。这四处高高的宫墙,将封锁住她的一生,除了青春、自由,还有生命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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