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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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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擦过其上并蒂莲花的纹样,虽隔着锦缎,玉石温润的质感仍旧熟稔得惊心。涵柔忽而烫着一般猛然缩回手来,僵定了须臾,又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周遭极静,外头北风的嘶吼仿佛也悄然远离。泪砸在桌案上,好大一滴。 “瞧,下雪了。” 寝衣之外披着件大毛镶边的夹袍,女子伸手把窗推开一线,刺骨的寒风登时汹涌而入,吹乱披垂的散发。脸颊冻得也似的,她却不以为意,笑道:“阴沉了这些天,雪可算是下来了。”一旁的侍婢不免发急,“娘娘快关了窗,雪霰子卷进来了!”她便依言合了窗扇,掸一掸衣上沾的雪点,回过身来向榻上慢慢坐了,把搁在一边的手炉拥入怀中。 侍婢轻劝,“时辰不早,索性安置了吧,坐久了身上寒浸浸的。”她随手拔下一支金簪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炉里的灰,神态慵懒,“明儿皇后就该去了,我如何睡的着?”侍婢叹了口气,挨近前来半跪半坐在脚踏上,仰起脸来面有忧色,“中宫总算是空出来了……可是,不还摆着贤妃在?贤妃膝下有皇子、身后又立着太后,而今殁了皇后,内廷只怕该换作贤妃的天下——娘娘的打算……” “你这丫头,还猜不出我的心意?”她倏地抬眸,目光幽幽暗暗深不见底,立时在侍婢眼中捕捉到了然的光彩,于是微微一笑,徐缓道来,“贤妃……慕容宸雪算得什么?她的儿子又不是嫡子,怕也成不了嫡子。皇后不在了,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三岁大的孩子,自然得寻个新母亲。争得太子,与争得未央宫,有什么分别?” 侍婢忧色不减,“太后娘娘既能使中宫就死,怕也能使东宫易主。” 女子笑意渐深,眸光瞬间雪亮,“若有朝一日,皇上知道了是贤妃觊觎后位陷害皇后致死,该是个什么光景?后宫,又会是谁的天下?” “宸姐姐,把手给我。你牵着我的手上船来,小心着些,不会有事的。”她站在船头伸过手来,笑颜明媚。 刻骨铭心的惊惧驱之不去,宸雪忙把缩在袖中的手藏在身后,不住摇头。 她谈着身把手更远地递过来,不依不饶,“宸姐姐,你再试这一回,就一回!我再不要你折花给我了,咱们安安分分地划船,再不会落到水里去了!” 经不住她央求再三迟疑着伸手,触及她指尖的刹那无端歹念猝起——面目骤转狰狞,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力一扯,一搡,狠狠甩开! 小舟剧烈一晃,船头的女子站立不稳一头栽入水中。她在冰冷的湖水里使尽全身气力扑腾,呼号声撕心裂肺,“宸姐姐,救我!救救我!宸姐姐!” 水花溅到衣上、脸上、冷而腥。宸雪面无表情地倒退,一步,两步……未曾犹疑,眼睁睁瞧着那个人挣扎着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水面渐渐归为平静,耳畔的呼救声却愈发凄厉,刀子一样尖锐,“宸姐姐,救我!救我——” “啊——” 宸雪尖叫着惊醒,骤然睁眼唯见帐顶悬的明珠流转柔光。“娘娘!娘娘!”宫女围拢过来,关切连声。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来,她抚着胸口,半晌才强撑着起身,嗓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听着惊心,“什么时辰?”浣秋忙捧过温水来,“卯时末刻了。见娘娘难得好睡,便不敢惊扰。” 冬日里天亮得晚,室内犹暗沉沉的有如深夜,孤光几点昏昏不明。宸雪眼风一扫瞥见宜然亦在身前,视线不由停驻在她面上。宜然红肿着双眼彻夜未眠,垂首避开直射而来的目光,一字字轻而有力,“宜然……不敢背弃娘娘。” 她想要挣出一个宽慰的笑,却无论如何不能够弯起唇角,只得转向浣秋,“可有什么消息?”浣秋轻声答道:“皇上已传旨命皇后娘娘辰时正往长乐宫去。听说……备了鸩酒。”见宸雪痴痴地许久不应,不由相唤,“娘娘?”她一个激灵猛地醒过神来,缓缓叹出口气,“更衣,去送她最后一程。” 第三十六章死生契阔 乾和七年十月十六,未央宫。 偌大的宫里寂无人声,一众宫人皆垂首默然侍立。静谧之中唯闻铜漏滴答间或一点轻响,在人心上漾起波澜——光阴无情,不因人世的悲欢而止歇。 铜镜倒映着女子年轻姣美的容颜,温润如玉的眉目似水墨描绘。涵柔一袭素衣端坐于镜前,玉手纤纤执着犀角梳轻轻理顺披垂如瀑的长发,面容无悲无喜。身后步履渐近,一记,一记,击在心头,到底终止与一丈开外,话音漠然没有一丝情感,“皇后娘娘,时辰近了,毒酒已然备下,娘娘可以动身了。” 她淡淡笑了一笑,把梳子徐徐搁回案上,“我说不愿用白绫,难为皇上记者。”传讯的宫女略一躬身,“是鸩酒……听说,不出十步即死。”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纯澈的眼眸,涵柔轻轻颔首,语声平静不起一点涟漪,“好。” 永曜在帐里睡得正香甜,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唇角微噙了幸福的笑意——曜儿,你在梦里,有没有见到娘呢?笑颜温馨盛满母亲深沉的爱溺,却又泪滴啪嗒一声砸落在孩童稚嫩的脸上。 她俯身印下一个恋恋难舍的吻,吻去那一点冰凉苦涩的泪,决然转身之时,神情已是献祭般的坚毅沉静,“走吧,去长乐宫。” 出得殿门,漫天雪花纷纷扬扬,目之所及天地已白。重重宫阙掩映在风雪之中,棱角格外分明。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啊……这样大的雪,遮盖了深宫里一切阴毒与罪恶,看似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夹着雪花的寒风打在脸上猎猎生疼,黑貂大毛披风之下四肢是死一样的冰凉——再冷,又如何冷得过这颗心? 逆着风雪脚步不停,遥遥望见天地皑皑之间依稀一抹艳色,走得近了,才见道旁等候多时的女子由侍婢环簇着,火红昭君套之下盛装繁饰鲜亮夺目。宫女各自屈膝见礼。宸雪微一颔首,“皇后。”轻得辨不出口吻。 “你满意了吗?”涵柔霍然抬首,目光锋锐如匕和着厉声质问直欲剜入人心,“慕容宸雪,我今日身死,你的良心能够安稳吗?!”宸雪仓皇扭过头去,避过那炽烈灼人的视线,紧抿着春,不说话。 片刻僵持,涵柔兀地一笑,眸中是深深的苍凉与嘲讽。伫立良久,终于沉沉开口,语调微澜不兴,“宸雪,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年年一块儿玩雪,天地就像这般,白茫茫的一片多干净。如今,雪,还是一样的雪,人,却已不是当初的人了……” 她莞尔含笑,眸光深邃向宸雪投去最后一瞥,步履坚定继续前行,再不回顾。 宸雪身躯大震,紧攥住宜然的胳臂才勉力站稳,战栗自深心里蔓延,蔓延至早已僵冷的肢体,不能抑制。风雪骤然加剧,扑面的严寒由领口直灌入衣中,连心脏都仿佛冻结,呼吸也一并艰涩。离人在眼帘内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渐渐模糊的身影很快被铺天盖地的雪花淹没,不曾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只是白雪。漫天漫地,朔雪纷飞。 长乐宫。 宣旨罢,叩首毕,涵柔由宫女搀扶着徐徐立起身来,朱漆托盘旋即奉至眼前。 生漆调和了朱砂,颜色光鲜得刺目。白玉杯洁净无暇,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轻轻荡漾,幽幽一缕醇香绕上鼻端。涵柔注目良久,终于按捺了心底的畏惧缓缓伸手去接——指尖冰凉,玉杯触手却是温热。有须臾的惘然失神,她暗自咬牙,毕竟狠心把毒药问问端在手中,颤抖几不可察。 涵柔自入殿中来便垂着眼并不抬头,只听衣料窸窣微响,周遭侍立的宫人尽皆退了下去。玄色的衣袍下摇摆曳着出现在视野里,空气中依稀一点龙涎香的气息,低沉的话音近在身前,“朕给你留着体面。”她凝视着杯中漾动不息的细小漪纹,口气是同样的波澜不兴,“多谢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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