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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来,把药喝了。”黑沉沉的药汁在白瓷碗里荡漾,银匙伸到了唇边,涵柔却微微侧开了头去,语声低哑得可怖,“怎么回事……”皇帝心酸不已,满目哀痛之中挟带了隐隐一丝愤怒,踌躇半晌,回首向侍立在旁的赵忠敬,“你说。”

  他躬身领命,沉声道来:“娘娘所用膳食俱无不妥,后院花木下却发现娘娘日常所服安胎药的汤渣。经太医查验,其中掺有可致孕妇小产的红花。奴才领人查到厨下的时候,撞见宫婢紫菀神色慌张正把备份的另一碗药泼掉,应该就是这奴婢所为。”景珠低声道:“紫菀早有预谋。煎药的事本由紫堇在做,几日前是紫菀撞了一把教紫堇烫伤了手,说是赔罪,才接了这差事去的,不料却是……”

  涵柔静静听完,汹涌的泪水顺着面颊潸然滑落,战栗蔓延至全身。

  皇帝面色阴沉,口气冰冷,“朕已命惠妃和淑妃去审了,不论是谁指使,敢谋害朕的妻儿,朕一定要他拿命来偿!”语中残酷意味教人不寒而栗,再开口时却变作温柔的求恳,“阿柔,真凶定会伏法,现在把药喝了,好不好?”涵柔痴痴地只不张口,李氏近前道:“皇上,让妾身来吧。中书令王大人在紫宸殿候见,三番五次地来报了。”皇帝迟疑再三,毕竟把药盏交到李氏手中,长叹一声,起身离去。

  皇帝去后,李氏把已然晾凉的汤药递给一旁宫婢,“去热一热。”于是在床沿坐下,执手对着神情木然的女儿柔声开口:“涵儿,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你不养好身子怎么行?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你这般模样,旁人瞧了难道就会好受么?”说着不禁落泪,“你昏迷了一夜啊,皇上寸步不离地守着,不曾合眼片刻……你一直叨念着皇上的名讳。皇上把旁人都打发走了,握着你的手不住地掉眼泪。我还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般模样……

  “涵儿,皇上他是当真在意你啊……你还有曜儿在,只当是为了曜儿,你也该振作起来啊!”

  我一直,在唤他么?我唤他谦郎、谦郎,等待他把我从无边的苦痛中拯救出来么?而他……黑暗中依稀一点温暖,竟是他为我潸然泪下啊……

  涵柔静默不语,泪水恣意纵横。

  芳吟端着重又热好的汤药进来时,涵柔到底由侍婢搀扶着勉强半坐起身来,倚在靠枕上就着母亲的手把药汁一口口咽下。浓重的苦涩久久停留在口中,掩盖不了心头更深更沉的苦痛。

  孩子,我生命里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他那样小,只在这世间存在了短短四个月,连爹娘的面都还不曾见过……可他已经不在了,他没有了……而我,我再不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再不会有了!一切希望,一切憧憬,就这样残忍地破灭在空气里,碎片斑驳一地。

  涵柔怔怔出神,哀痛钻心剜骨地啃噬着每一寸肌体,视线重又被泪水模糊。

  李氏垂下目光避开那伤心欲绝的容颜,话音哽咽,“涵儿,你怨娘么?怨娘把你送到这吃人的地方来……”涵柔定定不语,良久,忽而一笑凄然,眸中如要滴下血来,“怨,又有什么用?这辈子,终究是没有退路了……”

  刹那心如刀割,李氏掉开头去,抑不住泪如泉涌。涵柔静静阖上眼眸,语声轻得无力,“娘,我好累……”

  皇帝议政毕出紫宸殿时,宫人报说惠妃淑妃正于长乐宫候见。御驾匆匆赶回,二人犹不及见礼,皇帝大步上前已是劈头盖脸发问:“审出来了?”伊莲摇一摇头,面有愁容,“妾身无能。那贱婢嘴硬得很,盘问了一夜,就是不肯开口——皇上,妾是来请旨,可否用刑?”

  皇帝沉吟片刻,目中狠厉光芒一闪而没,“用刑!”

  涵柔身心俱疲,这一觉睡得黑沉,直至掌灯时分才悠悠醒转。李氏自昨夜匆忙入宫操劳至今,支撑不住去偏殿睡下,只留几个小丫鬟在旁守护。

  她朦胧着睁开眼,一只手探出帐外,喃喃唤:“水。”紫苏忙应声上前撩开幔帐,取茶盅端了水来。涵柔就着她的手呷了几口,紫苏道:“娘娘有一日未进水米,厨下熬了粥,奴婢盛些来。”说着退出去预备。

  芳吟本伏案小憩,听说涵柔已醒忙赶过来侍候;正喂涵柔吃一点白粥,却见景珠自外而来,神色颇为凝重。涵柔听那脚步微有慌乱,不由移目相视,景珠近前略一躬身便急急开口,话音暗哑,“娘娘,刚传来消息,说紫菀招供了。”

  涵柔脸色一白,窒息了一瞬才一字字颤声问:“谁?是谁指使?”

  景珠微一咬牙,迟疑片刻艰涩地道:“慕容贤妃。”

  长乐宫。

  惠妃与淑妃比肩立于御座之前,眉间虽有倦色,目中却满是沉重意味。二人相视一眼,伊莲俯身道:“皇上,谋害皇后娘娘的宫婢紫菀已然供认,是受——”顿一顿,到底接下去,“是受慕容贤妃所使。”

  “什么……”皇帝闻言变色,“贤妃?”

  “是,皇上。”柳婉接过话去,“据查,紫菀原先并不是皇后娘娘位下宫人,是乾和三年冬由慕容贤妃自毓宸宫调往中宫的,此前已侍奉贤妃三年有余。”伊莲道:“紫菀供认,在中宫近三年间,一直与毓宸宫暗有来往。有宫女证实,本月之内曾见毓宸宫宫婢绿绮与紫菀私会。此番致使皇后娘娘小产的红花,便是紫菀从绿绮手中得来。妾着人往御药房查实,贤妃陪嫁入宫的侍婢绿绮在十日前的确曾领取红花。”

  皇帝听得一句,脸色便阴沉一分,末了,紧攥的双拳上已有青筋暴起。下一个刹那,猝起的裂响直教人身心战栗,案几上一只雨过天青色瓷瓶被袍袖重重拂落,应声碎为齑粉。

  “即刻传旨,贤妃禁足毓宸宫中听候查问,无诏不得擅出半步;毓宸宫上下宫人一并收监审问!明日,把永暄和宁瑶移至章怀宫,暂由惠妃照料。”

  未央宫。

  “什么?”芳吟脱口惊呼,手中银匙“当”的一声落在地下。涵柔本已苍白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脑中一阵眩晕,呼吸顿时凌乱。

  眉间闪过不忍之色,景珠接下去道:“紫菀供出,是受贤妃之命侍奉娘娘左右,这些年一直同毓宸宫暗有来往。此番正是在贤妃授意之下,由绿绮把红花交予紫菀,命紫菀寻机加害娘娘的。就在几日前,外间执洒扫的奴婢曾撞见二人在未央宫外秘密相见,绿绮近日也确实曾领取红花。”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芳吟连连摇首,不敢相信,“十几年的情分,如何狠心至此……”

  涵柔无力地闭一闭眼,心下一片空茫,“你们都下去……”景珠微一踌躇,拉过芳吟一同退下。

  支走了殿中宫人,涵柔裹着锦被瑟缩在床角,只觉寒冷与无助似潮水汹涌浸染了身心里外,如要把余生尽皆卷入绝望。昏昏沉沉理不清半点思绪,颓然埋首于臂弯间,无声的泪水透过单薄的明绸寝衣,洇开一片黏腻的湿凉。

  涵柔失血甚多,虚弱已极,支持不住在哀伤中迷糊着睡去。景珠轻手轻脚溜进内殿,小心翼翼扶着她躺好,放心不下在旁守护彻夜。

  “曜儿!曜儿!”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可是教噩梦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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