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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信!”烟络一怔,点头。

  “好罢。”苏洵终于放松下来,身子缓缓靠向后方,微微笑道,“我已放开你一次,此事决计不会再有。”

  “嗯。”烟络怜惜地抚平他眉间的倦意。

  “听从师命去罢,我在家等你回来。”苏洵一直握着她的手,淡淡地说话,语气很轻。

  “嗯。”烟络倾身轻轻吻了他。

  苏洵叩着她的手,唇边冷峻的线条渐渐柔和。

  烟络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终究,他也起了为自己筹谋的心思,这样的苏洵,其实不用她太过担心。

  两仪殿外。

  清晨的阳光静静投洒在大殿的台阶上,隐隐泛着柔和的青光。

  苏洵抬头看了看当空的朝阳,双眼有些刺痛,眉心微微一蹙。

  烟络看在眼里,问道:“还可以么?”

  苏洵侧头笑答:“不妨事。”

  “好。”烟络送他上台阶,“自己小心。”

  苏洵低眉瞧去,脚下的路虽模糊,却是常常走过,即使闭目也能找着方向,随即笑道:“不妨事。这条路已经走过不知多少回。”

  烟络点点头,叹气道:“但愿有朝一日,你不必再在这条路上费神。”

  苏洵了然浅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缓缓拾级而上。

  烟络望着他清减的紫色背影,心里因了他而骄傲,却又忍不住担忧——自古有多少良臣忠将,一心为国为民,却难得善终?她不愿见苏洵成为其中一个。

  两仪殿内,日光却有些蒙淡。

  苏洵站在日光投射的一角,整个人笼罩在淡金色的光芒里,清冷如初。

  龙椅上看不清面目的老皇帝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问道:“苏洵,你可知朕为何诏你进宫?”

  苏洵淡淡答道:“陛下之意,微臣不敢揣测,请陛下明示。”

  “苏洵,”皇帝顿了顿,声音肃穆,“你难道会不明白朕的意思?你答应朕维系这朝中一片宁静,如今却被你亲手毁去。你身为御史大夫,竟然如此草率行事!?”

  苏洵神色平静,拜道:“罪臣听凭陛下发落。”

  皇帝一怔,道:“你不为自己辩驳么?”

  苏洵抬起头来,清朗的脸上竟然有微微的笑意,“臣以为陛下圣明。”

  皇帝闻言脸色铁青,又渐渐缓和下去,正色道:“你以为朕乐见事态如此?”

  苏洵轻轻摇头,“自然不会是陛下之意。不过,毕竟是血浓于水,陛下心存不忍,所以事已至此。”

  皇帝神情严肃,不语。

  苏洵继续道:“为成大事者,杀戮在所难免,是非自有后世论说。只是,我朝初兴不过七载,天下尚未完全安定,国家的未来何去何从,取决于陛下之后继者才德如何,以及,是否能够将陛下治国的策略秉持至终。治大国者,不可无才无德,即使才德略逊,至少需懂得虚心纳谏,当机决断。否则,李氏天下如何得以延续?此事究竟做何处置,全在陛下之意。陛下是要保一人太平,还是要保李氏天下数代太平?”

  皇帝听他讲完,冷冷地道:“你以为以天下为借口,朕就真的不会处置你?”

  苏洵低眉掩去眼中的幽暗,答道:“臣所言并非为保全性命,但求陛下为江山社稷计议。臣死不足惜,听凭陛下处置。”

  “苏洵,”皇帝道,“你当真无所顾忌?”

  “不是。”

  皇帝道:“即使这样,亦拦不住你讲出方才一番话?”

  苏洵的叹息低不可闻,话音里忽然多了一丝柔和。他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微臣只能如此。”

  皇帝闻言神色一凛,目光慢慢浓重,道:“苏武?”

  汉,天汉元年,汉武帝遣苏武出使匈奴。临行前夕,这个在中国历史上以昂然刚烈节义著称的男子,不无伤感地写下了这首《留别妻》。匈奴野蛮凶残,出使之事前途未卜,他也难过和担心。然而,在妻子面前他却收敛起自己的不安,安慰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自从和你结发为夫妻之后,就从未动摇过与你恩爱到老的想法。如今,以臣侍君,为了国家,我有不得不做之事。如果,我有幸能够活着,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如果我死了,也会一直想着你……

  皇帝思虑半晌,终于动容道:“施姑娘选择你,确是聪明之举。”

  听到她的名字,苏洵微微笑了,眉间亦有了几分暖意——她放他做这些事,不也是因为明白他?

  “朕也并非无情之人,皇子中,朕亦有所偏爱,却是这偏爱教朕痛失爱子。”皇帝在高大华丽的龙椅上忽然长叹,幽幽说道,端坐的身姿似乎有了一丝疲惫。

  苏洵低眉待他继续说完。

  “你应该明白朕。”皇帝双手把着龙椅,身子微微靠向椅背,放松下来,慢慢说道:“数日前之事,朕亦痛心。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愿再有遗憾……”

  苏洵闻言,森然而立,沉默不语。

  “领旨下去罢。”皇帝挥手,陷入龙椅中闭目不再看阶下伫立的男子。

  苏洵见德公公手托圣旨上前来,跪道:“陛下!”

  皇帝充耳不闻。

  德公公冲他一个劲地递眼色。

  苏洵沉声道:“陛下,可曾想过,下一个也许就是睿王爷?”

  “放肆!”皇帝双眸圆睁,拍案厉声斥道。

  苏洵跪地不起,身边的德公公小声地示意他先行领旨出宫再说。苏洵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微臣明白陛下不愿见手足相残,只是,这场杀戮一旦开始,怎会说平息就平息。陛下岂会不明白,睿王爷将是下一个卷入漩涡之人?陛下顾念父子之情,不愿再有遗憾,而事实却是,这种遗憾恐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延续下去。苏洵以项上人头求陛下三思!”

  “苏洵!?”皇帝目光锐利,怒意彰显,只是尚且有一些复杂难辩的神色。

  僵持中,德公公在一侧暗暗叹气。

  “报——”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拖长的疾呼。

  下一刻,殿门打开,一名小太监低头入内,拜道:“启禀皇上,西北边境上有军报呈上。”

  皇帝一凛,道:“传!”

  话音落去,只见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军官手持军报拜倒在阶下,道:“启禀皇上,陇右、河西藩镇遭突厥突袭,末将奉梁大将军之命,请皇上下旨退敌!”

  殿中诸人皆是一惊。

  “西突厥?”皇帝眉心一蹙,问道。

  “正是。”

  阳光很好,前一秒的风平浪静,突然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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