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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孩子早已不哭了。两只紧紧握住的,馒头一般的小拳头,也松松地垂落在空中,瘫软地摇晃着。

  月白风清的夏夜,晚风微凉。

  天星河在寂寞的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一艘艘小木船整齐地排列在岸边,随着波浪轻轻摇摆。

  “显儿乖,不会有事的。”雪芝一边拍着上官显小小的身体,一边用力砸殷赐的门。

  殷赐打开门,略显吃惊地看着雪芝:

  “雪宫主,你这是……”

  “行川仙人,我,我儿子,他被人打中一掌,伤得很重……求求你,一定要治好他!”

  “虽然我很想治,”殷赐眯着眼,看了看雪芝怀中的上官显,“但我也说过,不治死人。”

  160

  一夜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

  雪芝二十年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夜,像这一晚这样绝望。她抱着显儿的尸体,坐在岁星岛的河岸边,想起了很多事。

  在适儿和显儿尚未出生的时候,她和上官透整天为了自己坚持的名字争吵。孩子们出世以后,他们又为了谁聪明谁笨争吵。显儿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就会叫爹娘和哥哥的聪明孩子。虽然她嘴巴上总是说着适儿好,但她知道,长大以后,显儿一定会很有出息。

  她每天都在幻想着他们一岁的样子,两岁的样子,三岁的样子,读书习武的样子,成人的样子,娶亲的样子,长成男子汉的样子……看着他们天真而又纯净的大眼睛,不厌其烦地做着相同的梦,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而他们,是上苍给她最美好的恩赐。

  而那双大而明亮的双眼,此时紧闭着,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淡黄色的烛光照亮了地面。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上官透提着纸灯笼,在雪芝旁边蹲下,伸手,轻轻抚摸着显儿茸茸的头发。

  灯笼微弱的光照映在河面,莹黄的波光一起一伏,两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芝儿。”上官透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显儿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救适儿。”

  雪芝没有回话。

  晚风扬起雪芝两鬓的碎发,还有她轻飘的衣角。

  “这一回释炎叫我去,必定是要取我性命。我就算去送死,也未必能救回适儿。”

  雪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有节奏地拍着显儿的背。她淡黄色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融为一体。

  “所以,我们不能莽撞行事。明天我们都起早一些,去搬救兵。午时三刻,我们在光明藏河上游集合,然后我一个人去河心亭。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你就带着人冲上去,知道么。”

  雪芝依然拍着显儿的背。

  释炎来之前,上官透对她说的话,她记得。

  他还会关心适儿么?

  她嘴角轻轻扬起,笑得很是嘲讽和尴尬。

  何况,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愿意想任何事情。

  她不曾回头看过上官透。风声也将他声音中的异样盖住。

  晚风微动,青草飘摇。

  上官透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只是无法开口。

  他雪白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浸湿。

  “芝儿。”

  他轻声唤着她,她还是没有回头。他在岸边的沙地上小心翼翼地了一行字,再轻轻用手擦去。然后他说:“我走了。”

  将灯笼往前拢了拢,起身离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

  雪芝面颊贴着显儿的额头,热泪大颗大颗落在他的脸上。

  天星河清澈深邃,像一首低沉的挽歌,写满了云山树影,春秋枯荣。

  夏风清凉柔软,像一场惆怅的梦境,带走了雨露,带走了薄沙,还有他写下的,她永远也看不到的“我爱你”。

  次日,天方亮。

  少林寺。

  方丈室。

  释炎脱下夜行衣,换上袈裟。柳画正捂着适儿的嘴,想方设法让他安静。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便从窗外传入:

  “事情办得怎样?”

  “孩子已经到手。”

  “怎么只有一个?”

  “另外一个杀了。”

  “什么!”那万年不变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你杀了另一个孩子?”

  “这……不是公子老衲杀的么?”

  “我几时让你杀过他!”

  “公子确实有……”释炎知道公子脾气古怪,经常忘记自己说的话,便转了转眼珠,“老衲怕上官透想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还是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窗外却没了声音。

  释炎上前一步,又道:“公子?”

  “娘,”柳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皱眉道,“反正上官透怎么都会来的,这个也杀了算。”

  “我……”释炎手指微微发抖,“似乎激怒公子了。”

  柳画笑道:“开什么玩笑?他也会生气?”

  释炎来回踱步数次,又一次换上夜行衣:“罢了,还是先去河心亭等着。”

  雪芝一宿未眠。也是同一时间,她跑遍了整个月上谷,发现上官透连自己门派的人都没通知,只好将前一夜发生的事大致向大家交代了一下。林宇凰还在熟睡,她命所有人都不得告诉他,违者逐出师门。然后她带着一部分弟子,匆匆赶向灵剑山庄。

  林轩凤刚起床便听说雪芝上门拜访的事,不由喜出望外,带着奉紫到大厅迎接她:“雪芝,你怎么来了?”

  光明藏河上游。

  河心亭。

  “居然这么早就来了。”释炎背对着上官透,轻笑道,“没想过来得越早,死得越快么。”

  河岸边风很大。大片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上官透的白衣也在无规则地翻舞。

  “在下会不会死,还说不准。”他面有疲色,但站得笔直,气势毫不输人。

  “哦?在这样的情况下?”释炎慢慢转过身。

  他怀中抱着上官适。

  上官透愣了愣,忽然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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