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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我并非不敌,可万字符本不具杀伤力,就似徒有一身神力,却只能击在棉花上,所有力气泥牛入海,浑身的戾气在一瞬间抽空……

  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心境在悄无声息中改变——

  眼前一幕幕,快如走马灯一般,是苏慕水,是轻辞,是彻歌,是流碧,是巫师师,燕知、龙君、蓝小羽,还有……和雀!

  苏慕水道——湮兰,我时常在想,做个散仙无甚不好。你愿观海,我陪你观海。你喜音律,我为你控琴。你若要饮酒,我与你对酌。不管是茶韵禅风,抑或对着那一江风月,也不嫌无趣。纵是地老天荒,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好?

  轻辞也曾轻声道——其实我自小儿顽固,若是喜欢了什么,绝不放手。

  还有彻歌、流碧、巫师师,他们看似打打闹闹,却一直对我甚好——咱们燕非可是正经姑娘,和你一个德行可就完了——咱们关系好是好,可我不借人钱是个原则问题,我真不能破这个例呀……钱在,我在!钱没,我……我也没了……

  燕知如小白兔似的——燕非,你终于醒来了,我很担心你!

  ……

  一切的一切,迅速地闪过,让我悲,让我喜,让我动容。

  大妖的声音温和在耳边响起,低低说道——

  小妖怪,你如果冷了,就抱紧我的羽毛,眼见着,又要下雨了,别淋出病来。

  一直以来,我以为轻辞固执,魔性甚重,长此以往必然成祸。可我却一直看见的是别人的过,没认识到真正魔性深入骨髓的,却正是自己!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苏慕水纵是前世负我,今生也该尘归尘,土归土,可我竟到如今都没有放下,还化身成魔,摧天毁地。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周遭的黑色曼陀罗迅速枯萎,凋谢。

  除了金光灿灿的符咒,梵诵声在耳边如浪涛般,心却从未有过的宁静。

  佛曰:“一切皆虚幻。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觉得拥有的更多。”

  我放不下,才会一念成魔。不管是前生的苏慕水,还是前生的湮兰,抑或是今生的雀与,我早该放手。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我执念的心,成就了此生的孽,花开的时间,却成了黑色曼陀罗的诅咒。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我已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金光灿灿的符,吟诵如诗,波涛如林,万字符,宝光涌动,灿若朝阳,铺展成一个巨大的甬道,直可容人而过。

  我在其中,不由自主被吸入其中。

  灼灼光亮,不知通向何方。

  4

  无妄之境,有虚、妄、氓三地。

  我越过了氓地,没想到因金色万字符,却又阴差阳错地遁入了妄地。我以为我已经彻悟,可是为什么耳边却清清楚楚能听见氓地众仙的对话声,眼前能浮现他们的影子,真实却无法触碰。

  灵魂抽离了肉身……

  原来,妄地便是灵魂之境。

  抽离了灵魂,我看见自己的肉身软软倒下,却落入苏慕水怀中。

  苏慕水一把捞住我的身子,眼中的威迫之势在转瞬间成空。辟邪图腾也因为苏慕水的苏醒,沉寂在他的骨血里。

  滚滚墨云陡然散尽,黑色的曼陀罗花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慕水急促而尖锐的一声呼唤传入耳中:“燕非!”

  轻辞伸出手,想碰一碰我的脸颊,却终是抽出了手掌。他垂下眼睑,似乎疲倦,寂寞地看着远方山峦,声音空洞地响起:“是万字符,抽了她所有的戾气,没什么。她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我们都不要吵她了。”

  苏慕水闻言,果然握着我的手,面色憔悴不堪地闭上嘴。

  是不是因为灵魂出窍,所以感官敏锐起来。

  轻辞与苏慕水不说话,我却清清楚楚听见了仙侍彻歌的声音。我开始还以为他在说话,可是好奇看去,却发现他嘴唇抿得紧紧,连着拳头都攥紧了,抵着地,分明一句话儿也没说。

  还是彻歌的声音。

  一连几次,我才明白,原来彻歌说的话,并非用唇齿,而是用心在说……那些声音短促而轻微,稍一闪神,就再也听不见了。我竖着耳朵,凝下心神,静静地用心去捕捉那些消逝的音节。

  燕非,你冤枉主上了,你真的冤枉他了……

  冤枉?我何曾冤枉过他!我心中倏地一怒,刚要发话,却发现自己力气忽然被人抽空,不仅耳边的声音消失了,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慌忙平息怒意,让心神恢复到伊始的清澈。果然,力气渐渐回来了,连刚才被惊吓得四处逃逸的音节,也渐渐凝聚起来。它们一个个按部就班,熟稔地组合成一段段话音。

  燕非,你说他中了女影的毒,根本伤不着性命。你说他装死,根本安然无恙。你冤了主上呀!

  胡说!我刚要发怒,忽然想到刚才的境遇,慌忙将刚发了苗头的怒意压下。只听彻歌的声音,如水波痕迹,淡淡的,轻轻的。

  燕非,你不知,主上让我取了天谶笺,并非有意骗你!

  他虽然寻错了人,把燕知小姐当成了自己这生追寻的湮兰仙君,可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对你心动。他担心自己有负自己所寻的湮兰仙君,所以才刻意疏远你。只以为不见便可不相思……

  寻人?那是什么?

  似察觉到我的疑惑,彻歌轻语:

  主上在刺死湮兰仙君后,伤心欲绝,自断仙脉,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他只知自己在寻人,却不知到底所寻何人。他见你心痛,不想再见,却遇见燕知小姐,便以为燕知小姐是自己寻的人。他错把燕知当你,百般宠溺。

  他……也想对你好一些,可是见你心痛,他只好逃、只好离。

  越是相处,越是喜欢。

  主上怕自己太过欢喜,便下了禁咒,改了自己的记忆,将一些不曾发生的事情,全部加诸你身。

  他又怕自己太过愤怒,真的将燕非打入无间地狱,于是便再下禁咒,催眠自己燕非姐妹,是二女父母的交付。

  我忽然想起,苏慕水曾经指着自己额上的伤,说那是我顽劣,找来天下神器,一刀将他划伤。

  我又想到,他说那是我父母交付,他欠我父母人情。可是,我时燕非,分明无父无母,哪有父母交付?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催眠自己,苦的却是无妄之灾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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