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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赢得更深哭一场(一)

  一阵僵冷麻木中,我伸出手指,狠狠塞进自己嘴里,拼命努力制止自己呼叫出声,不,不要,不要是那样——

  手心下,贺兰悠的身体如此僵硬冰冷,若不是我依旧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我几乎以为他已死去。

  “我去打听了江湖上的消息,又远赴昆仑,用了许多办法探听了一点紫冥教内情形,然后我便知道了我该如何去以最残忍的方式去报复,于是我去求燕王,我对他说出了所有秘密,我求他帮我,在贺兰悠长成后,全力扶持他和贺兰秀川做对,燕王问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说,我将来会报答他,而且贺兰悠从小不凡,你若能在他微薄之时帮助他,他总有回报你的那一天。”

  “然后我将历代教主都随身携带的神影护卫图留在燕王府,请燕王将来在合适的机会将这个透露给贺兰悠知道,他一定会寻机来取,我要看到他父子相弑,就必须先令贺兰悠长成,壮大,直至与贺兰秀川势均力敌,然后,就会很精彩很精彩……”

  贺兰笑川目光阴鸷,嘴角的笑纹阴恻恻,言语间恨意森森,我怔怔的听着这一段不为人知的武林公案,亦觉得寒意从心底涌起不可断绝,跪在贺兰悠身边,我几乎已经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只用力扶住他不住颤抖的身子。

  而贺兰秀川脸色死白,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开口。

  “请托燕王后,我离开燕王府,着意去寻找那个老人,想讨回我的指诀,重新练回武功,结果当我遇见他时,他恰逢受伤后中了风寒,我见他性命危殆,便照顾了他几天,结果无意中发现这老人学究天人,竟是百年难遇的奇人,我便下定主意,要拜他为师,他醒来后,我再三求恳,他先是不肯,后来我在院中长跪一夜,次日晨,他唤我进门,坐在榻上,看了看我,道:你目有潜光,心怀异志,本非我道中人,奈何有此一缘,天命违者不祥……你若拜我为师,便得忘却前生恩怨,你肯不肯?”

  “我当时心中惊震,但想也不想便应了,他注目我良久,叹息一声,道:‘就知道不该欠人的……天意……避也无用……’便收了我做弟子,给我取名叫远真。”

  “他问我要学什么,我说学异术易容轻功,我知道这老人智慧若深海,对他说谎是没用的,便承认自己确有仇家,但并不希冀报仇,只求自保而已,老人并不言语,只教了我要学的。”

  “我害怕老人洞若明烛的目光,害怕他认出我是当年那个终南山偶遇之人,艺成后很少留在他身边,何况我有我的事要做,我以采药为名,缕缕游荡在昆仑附近,日日观察着那对父子,那时,她已逝世,我想,莲衣,上天真是厚待你,你竟没能活着,等到我——同时,我和左护法轩辕无通上了消息。”

  贺兰悠再次震了震,我俯首,伸手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很快在轩辕无面前证实了我的身份,当然,没全说实话,他本就是我的忠实臣子,为了怕他嘴不严实坏了我的计划,我要他立誓,在贺兰悠二十五岁之前,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

  “通过轩辕无,我将贺兰秀川因篡位而致未能掌握的紫冥教的最高机密,慢慢透露给了贺兰悠,鹫骑,拈花指诀修炼不当的破绽,鹫骑以昆仑绝崖上千蜂洞内宝椆花喂养最佳,那需要身形瘦小善于攀爬的种族,如都掌蛮人,才能采摘……最后,我指示轩辕无潜入这间密室,将教主密室里的凝定神功第八层的法决,提前给了贺兰悠。”

  “轩辕无也知道教主密室内有霸道功法之事,他起初有些疑问,我骗他说,贺兰悠根骨不凡,自小我曾给他伐筋洗髓,定可无虞,他若不早日练成神功,如何在贺兰秀川手下有自保之力?轩辕无向来对我深信不疑,因此便将法决交给了贺兰悠。”

  我心中轰然一声,眼前一黑,原来我那日的预感竟是真的,贺兰悠,贺兰悠——

  “我给他法决时,算过时间,以贺兰悠的资质,定可练成,但过于冒进的结果,便是迟早要承受散功的反噬,以我对贺兰悠功力的推算和对凝定神功的了解,今年三月,贺兰悠定有散功期,此时必须静养闭关,再不能有任何行功之举。”

  “轩辕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献计贺兰悠,假称贺兰笑川未死,出现在大漠,贺兰秀川听见这消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他果然破了紫冥教主不下昆仑山之誓,赶去大漠,发现被骗,他杀了轩辕无,真好,省得我灭口,而轩辕无临死前,交给贺兰悠所谓的‘贺兰秀川弑兄’证物,其实那证物,是我伪造的。”

  “他死后,贺兰悠齐集势力,反击贺兰秀川,将他赶下教主位,眼见他一步步向着我安排的方向走,我真是痛快绝伦。”

  “后来,燕王攻下京城后,我在应天黔国公府,遇见熙儿,其实我很早就已经找到他,我甚至通过他养母,交了副当年我带着的他母亲的小像给他,并留下了武功心法给他研习,但是同样为了保密,我没和他相认,也没敢给他太高深的武功,直到那天相遇,我觉得时机已成熟,我告诉了他他的身世。”

  “后来……”他突然转向我,笑笑,“我一向重诺,无论什么样的誓言,我都会去努力实现,所以,我应燕王的要求,设计骗来了方家后代,杨熙营中专训出的善于追踪隐匿的部下,查出了方家上下藏身之地,我们父子,还了燕王的情。”

  我目光转向杨熙,想起黔国公府那次见他时他的苍白神情,想起谨身殿校场演练之后他离开时的欲言又止,对他缓缓现出一个了然嘲讽的冷笑,他满面羞愧转开头,不敢接我的目光。

  “然后……便是今天了,我等了很多很多年的今天,我苦心孤诣隐忍多年,步步为营时时设局,多少日子被仇恨咬啮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无数次深夜里醒得目光炯炯思量计谋和下一步计划,就是为了今天。”

  “在今天,你,”他微笑一指贺兰秀川,“你一听说那贱人留下书信给你,你便不顾生死的奔来了。”

  “在今天,你,”他再微笑一指贺兰悠,“你满心诚意的给你的假爹祭祀,却被亲爹伏击,恰正值你莫名散功,你拼死反击,凝定神功第八层全力拼命,谁人可挡?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得捂住肚子,笑得眼泪飞迸,“真好笑,真好笑,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我真开心,我真快活……”

  一段无人得知的江湖秘闻,一段武林君王家族的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一段漫长延续至二十载的血泪斑斑的诡谲风云,结束在他状似疯癫的笑声中。

  没有人再能说话,只有他无限凄厉恐怖的笑声在室中回响,撞击在墙上,再阴森飞窜在密室里,带着血,带着泪,带着利矢,带着阴风。

  人人,中箭受伤。

  血流成河。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赢得更深哭一场(二)

  我攥紧贺兰悠的手,仿佛觉得那样便会给他一点支持和力量,然后我发觉我的手亦其冷如冰,两个人的温度相加,竟寻觅不到一丝温暖。

  我悲凉的呆坐在地,想,贺兰悠,从今后,你要到哪里去寻你的温暖——

  一室死寂,能说话的,不想说,不能说话的,已经宁可在那些刀矢般的言语和凄冷的现实里死去。

  很久以后,贺兰秀川缓缓抬头。

  他神情怔怔,半晌迟缓的道:“……不,不是他……不会……”他目光转向贺兰悠,嘴唇颤抖着,却始终不敢开口。

  贺兰悠却根本不抬头,只有我知道,如果不是我拼力扶着他,他已经倒了下去。

  贺兰笑川狞笑道:“不会什么?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个孽种——”他一指贺兰悠,“是你的亲生儿子!”

  “不!!!”

  贺兰秀川唇色青紫,挣扎道:“不,我们只有一次……她和我说,不是,不是……”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贺兰笑川冷笑,“她同时和两兄弟有染,她并不知道我练功不能泄元的事体!”

  “只有一次?”他想了想,笑了,“那么,熙儿和毕方就确实是我的亲生子了,嗯,我也一直觉得是……”他突然笑转向贺兰悠:“还没谢谢你,这许多年,拼死保护了我的儿子。”

  一语如重锤擂心。

  贺兰悠晃了晃,一口鲜血洒落衣襟。

  然后,他委顿下去。

  倒在我怀中。

  这许多年来,这坚强隐忍的少年,无论身受怎样的酷烈苦痛,不曾有过动容改色。

  我未曾眼见过他因任何苦难稍稍皱眉。

  他温柔好似春风,心却坚硬剔透有如琉璃水晶金刚石。

  风雷不折,雷霆不惊。

  然而此刻,他倒在我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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