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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一曲,《忆故人》

  ……

  “我答应陪怀素的,自然要做到。”

  “原来我死了,就可以看见你,我真是错的很愚蠢。”

  “怀素,原来我错过了你很多年。”

  “谁说死亡可怕?,便是这样也好。”

  “汝喜为我喜,汝悲为我悲,虽死浑不惧,虽别魂不离,系我一生心,求汝,展眉欢。”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愿生生世世与卿相守,做不得,万户侯”。

  ……

  箫声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音,裂了。

  我抬起衣袖,雪白的袖色如月光,缓缓遮住了脸。。

  风拂乱衣袂长发,再远渡而去,掠过画堂朱户,碧瓦流檐,掠开新人喜帕,绣幕丝帐,最终惊起久寐水鸟,翅尖拂动寒塘芦苇,在寥阔天地间嘶嘶吟唱,这夜如此瑟瑟,如斯秋凉。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断肠人寄断肠词(二)

  那夜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去的。

  我记得我在树上坐了很久,看着礼乐声歇,看着宾客辞去,看着沐府的灯光,一盏盏的次第暗了下来,犹如夜色中困极欲眠的人阖上的眼睛。

  每灭去一盏灯,我的心里,便似黯上一层。

  到得最后,我已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坐在那里,我已发现我无力再下树,我已不知道我何时失去意识。

  醒来时,依旧在魏国公府徐景盛的小院里,近邪坐在我床前,一脸怒气的盯着我。

  徐景盛搓着手,焦灼不安的满地乱转,见我醒来,他喜呼一声便要扑上,扑到一半想起于礼不合,生生顿住了脚步。

  那笨拙模样,倒令满心郁郁的我,忍不住破颜一笑。

  他喜滋滋的坐到我床前道:“怀素怀素,你吓死我了,近邪先生找到你时,你那个样子,我以为……”

  这回说到一半,给近邪瞪了回去。

  我坐起身,调息一刻,道:“师傅……我们走吧。”

  近邪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也好。”

  徐景盛瞪大眼睛,道:“走……走?”

  我温言道:“徐公子,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拂,希望以后能有报答你的机会。”

  他看着我,不知为何,脸色突然微微发红,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心中明白,却唯有默默叹息,更加温和的道:“徐公子宅心仁厚,有若浑金璞玉,定是厚福之人,将来定然妻贤子孝,荣贵一生,怀素在此,先恭贺了。”

  徐景盛的脸色蓦然黯淡下来,他虽忠厚,却不是笨人,已然听出我的拒绝之意,眸光里,竟隐隐透出了几分凄凉和哀恳之意。

  我垂下眼睫,想起当年子午岭上初见,那个被山风吹掉扇子,被我暗嘲为瘦鸡,戏弄推落山崖却不肯指认我的少年,想起燕王府朱高煦意图逼奸时他的拼死相救,想起他在西关大街发现我时的苦苦徒步跟随,和这些日子来的精心呵护,这些年我只见了他三面,可是每次我都欠了他的情,我生平刚傲骄纵,少欠人情,唯一一个我不曾有恩有情于其却得其恩惠倾心相待的,便是他。

  可是景盛,你想要的,我终究给不了你,也许这情,我注定要一生一世的欠下去了。

  想了想,我自发上拔下一枚蔷薇水玉钗,这是我唯一常自佩带的首饰,是娘生前最爱的饰物,娘去世后,她的首饰我都随葬了,唯独这枚钗子,我一直随身佩带,每次触摸它,我都会想起十岁那年,我对着镜子,耍宝似的插了一头的首饰,就为博娘亲开颜一笑,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娘亲逝世前最后的最为明亮的了然笑意,不是为我的滑稽之状,而是为我的真心体贴,和如斯眷恋。

  这承载了我最为温暖记忆的钗子,如今被我握在掌心,诚恳的递向徐景盛。

  “徐公子,这首饰并不值什么,对我来说却很重要,今日我留给你,留赠你的新夫人,提前祝愿你夫妇花开并蒂百年好合,你的夫人,将来就是我的姐妹,从今后,但有驱策,天涯海角,只凭此钗为记,怀素定千里来赴,莫有不从。”

  他怔怔的看着我,又看着那水光流动的玉钗,半晌,咬了咬唇,终于伸出手,慢慢接了。

  我暗暗舒了口气,对近邪道:“我们走吧。”

  徐景盛急道:“你还没大好……”

  “留在这里易生枝节,”我对他一笑,“徐公子,令尊已经令当今很难堪了,你就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他震了震,默默无语,魏国公徐辉祖忠于前朝,誓不遵新君之命,燕军入京师,魏国公独守父祠拒不出迎,父亲令其自书罪状,魏国公却送上免死铁券,父亲盛怒之下,已将之削爵幽禁在国公府了,若不是看在徐皇后面子上,以父亲心性,早就杀了他了。

  多事之秋,如何能再生事端。

  轻轻一礼,近邪和我,先后走出门去。

  徐景盛却突然叫住了我。

  我诧然回首,他脸色微微苍白,神情却已由先前的茫然恍惚转为坚定,握了握那钗,他道:“怀素,这钗,我不会送给我夫人,在我心中,你的东西,原本就没有谁再配用。”

  我微微皱眉,不知道怎么劝说这执拗的呆子。

  他却又道:“我只是替你留存着,将来,很多年后,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我,我希望能看见你和你的夫君,来找我要回这钗,届时我一定设宴相待,彻夜畅饮,不醉不归。”

  我深深看着他,他抿着唇,眸光诚恳。

  微微仰头,逼回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我道:“好,他年再遇,不醉不归。”

  ***

  永乐元年,我开始了流浪之旅。

  离开京城时,我和近邪改装去了趟教坊司,所有建文罪臣家属都在那里沦为军妓,日夜数十名大汉看守,蹂躏不休,近邪毫不客气的闯进去,以他的武功,那些平常护卫怎么是对手,不过袖拂指戳,便倒了一片。

  只是不伤性命,在京城,我的势力已经连根拔起,不能再过于肆意了。

  救出来六七个女子,已经不成人样,我们雇了辆大车,直接送到醉花楼。

  醉花楼是酒楼加青楼,不驻暗卫,是老头子在京城开来收集情报用的,经营多年,象青楼更甚于象情报集中地,我将人往醉花楼一送,吩咐给她们改颜换面,醉花楼姑娘多,每日来来去去,多几个人根本无人在意,再说任谁也想不到,我把人救出教坊,还会再送进青楼。

  所谓大隐隐于市,就算朝廷搜查,一时也想不到去查青楼,哪有好容易跳出火坑再跳进去的道理。

  我嘱托刘敏中,等风头过了,想办法一一送出城去。

  又请近邪在城外等着接应,将她们送往他地定居。

  近邪不肯,道:“你呢?”

  我默然良久,道:“师傅,我想一个人走一走,看看这天下四海。”

  他只是摇头。

  我道:“我发誓不再生事,以我的武功,本就足以行遍天下,你还怕我吃亏?”

  他还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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