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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我颔首:“正学先生果然好胆气,既然如此,便请吧。”

  使个眼色,示意弃善近邪,先把夫子骗走,然后暗卫出动,务必尽快转走他的家人。

  方孝孺孝服不除,径自跟我行出门外,早有潜行跟随的暗卫,机灵的备了轿子赶着抬来,他正要上轿,忽停住脚步,皱眉转头。

  我平静的看着他:“先生何故犹疑?”

  “你到底何人?”方孝孺已平静下来,“是否真是燕贼所遣?你以激将之计,激我随你前行,你口口声声燕贼部下,语气里却对燕贼并无维护尊敬之意,何况朱棣真要找我,也不会就令你一女子前来……你到底是谁?”

  果真是方崎的父亲啊……果真是号称孤凤的一代文章奇才啊,激愤之下犹能思考,我好整以暇,微微一笑。

  “先生诚不负盛名也……不过先生依旧小觑我了,一介女子又如何?一介女子,亦可抵千万军马。”

  言笑晏晏间,我温柔轻抚门侧石狮,袖尾过处,石粉簌簌而落,瞬间石狮头部平整如削。

  “至于所谓维护尊敬……”我一哂,“我非寻常身份,自无需凛惕恭敬。”

  整衣微施一礼:“燕王女朱怀素,代我父敦请先生大驾,得见先生尊范,幸何如之!”

  他微微一震,目光在石狮上飞快掠过,又深深注目我,半晌,冷笑道:“原来是你!”

  我在心中暗骂方崎,你这个孤高耿介偏又不笨的爹,可真是难缠,为了将他骗走,我连身份都露了,天知道他方先生有多想咬我这个篡逆贼子之女一口。

  腹诽归腹诽,面上依然平静澹然,也微带冷意笑道:“先生惧了?”

  “不用你激将!”他拂袖,“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叔夺侄位的无耻之尤,是怎生猥琐模样!”说着也不理我,自钻进轿中。

  我暗中舒一口长气,正要示意起轿,忽听前方巷口出人喊马嘶,火光跃动,隐约听得蹄声无数,似有大队人马过来。

  心知不好,急急手一挥,暗卫训练有素,无声将轿子抬起,转个方向便走。

  却已迟了。

  火把映亮了半个巷子,一骑泼喇喇如御风般当先飞驰而来,马上人衣甲鲜明,神色冷峻,长声高呼:“给我围住!”

  步声杂沓,一队步兵飞速赶至,齐刷刷就地一跪,架弩,张弦,森冷的箭尖如幽瞳,瞄准了整个方府。

  也瞄准了我们这一行。

  我什么也不管,飞步到轿前,正要伸指去点方孝孺穴道,却见轿帘霍地一掀,方孝孺端坐轿中,目光如剑,冷冷瞪视我。

  那目光如斯森冷,竟令我一时怔住,手指一缓。

  那当先将领已冲了上来。

  他飞快盯了我一眼,再看看那轿子,长枪一提,刷的对我一指:“你等何人?为何在这逆贼府前逗留?这轿中又是何人?给我出来!”

  我在心中无声长叹。

  外公真神人也。

  所谓事有可为不可为,莫非就指这个?

  所谓天意,莫非当真非人力可抗?

  眼见功成的这一刻,偏偏杀出这一彪人马。

  偏偏弃善近邪留在方府转移方家人,而刚才我送方孝孺进轿,未在他身侧。

  无人及时点他穴道,避免他听见当前言语。

  经此一语,以方孝孺心智,定已知我所言不实,再想取信于他,骗他跟我走,躲过眼前劫难,对这迂腐的夫子来说,难比登天。

  我这里出神,那将领见我不回答,长枪刷的抖出一个枪花,怒道:“你聋了!”

  我正恼他坏我大事,闻声冷冷抬眼,他对上我的目光,有一瞬惊怔,随即怒道:“好狂妄无礼的女子!夜半之时,徘徊逆贼府前,定也不是好人,来人,给我拿下!”

  士兵们呼喝一声便欲上前,我冷冷一笑,道:“你昏了!”

  衣袖一甩,还未来得及冲到我面前的士兵立时被我拂跌出去,我一步上前,手掌凌空虚虚一抓,道:“我面前你也敢高坐不动?给我滚下来!”

  那将领应声而落,砰通一声栽在地上,我负手冷笑看他红头涨脸的挣扎着爬起来,张嘴便要呼喝,立即单手一捞,提着他后领往身前一挡,微笑道:“想放箭是吧?其实我不怕你放箭,不过,想了想,我还是救你一命算了。”

  他扭动身子努力挣脱,恨声道:“妖女胡言……”

  “你若真下令放箭……你就完了,”我悠悠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他怒道:“管你是谁,敢如此轻侮挟制朝廷命官,定当……”

  我微笑,轻轻俯耳,说了几个字。

  他蓦然僵住。

  我继续轻轻道:“你坏了我的事了……你说,该怎么办?”

  他仍在惊怔中,半晌道:“不过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哦,很有道理,”我淡淡道:“你可以不信,你可以下令放箭,不妨试试,看最后,死的是谁。”

  手一松,我放开他,将他向前一推,满不在乎负手道:“请试,请,请。”

  他立在当地,似是没想到我居然轻易便放了他这挡箭牌,双眼转如辘轳,目光闪烁,显见我的漫然态度反令他惊疑不定,半晌,似是咬了咬牙,张口欲呼。

  我冷冷瞟他一眼。

  他再次顿住。

  冷笑,我睨他一眼,道:“你,报上名来。”

  他怔怔的张口就答:“镇抚将军,伍云。”

  “哦,伍将军,”我懒懒道:“我知道你要来做什么,不过,此事有我代劳,不劳尊驾,你可以走了。”

  他目中闪起怒色,便要言语。

  却有一人道:“走的该是你。”

  我皱眉回身,方孝孺已从轿中走出,看看伍云,又看看我,一声冷笑,道:“方某何其有幸,得两位高官贵胄如此争执。”

  我默然不答。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方孝孺淡淡道:“相较于随从小轿为逆贼座上宾之的‘敦请’,方某倒宁愿受缚午门,血溅三尺。”

  他对我一拂袖,道:“不管你所来何意,但请你莫再多事,成全方某志节,方某九泉之下,亦感盛德。”

  我仰首,向天,叹息。

  半晌道:“你死则死矣,家人何辜。”

  他决然道:“以身殉国,人所当为,何独方某家人乎!”

  傲然一笑,他又道:“我闻得你素有雷霆手段,不过你若对方某用强,方某立时嚼舌自尽,任你算尽机关,也不能阻方某蹈死之心!”

  我怒气微生,冷冷盯着他,他毫不退缩,目光灼烈如火而坚冷如冰。

  这样的目光,其意昭昭,已毋庸多言。

  良久,废然一叹,我无声退后一步,让开道路。

  倦然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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