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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我回头看着方崎,她也不看我,将茶水一一搁在桌上,淡淡道:“晁冲之此词,清丽有韵,只是太过悲凉了些。”

  我咬了咬唇,沉默不语,沐昕是在怪我了,一别七年,不寄一行书,好容易相见,却已情分“不如初。”

  至于方崎,她比沐昕要直接的多,干脆代他念出真正想说的下半句:宁可梦渡江湖相见,也不必再问相思何如,春光已过,谁还管得落花的命运?

  方崎冰雪聪明,沐昕心思细密,他们都认为,因为贺兰悠,沐昕的春光已逝,他的真情,对我来说,已如落花飘过。

  原来在他们的心里,我如此冷情寡意,薄凉自私。

  这算什么?

  我怒意从心里涌起,几乎又要象那日沐昕误会我一般,什么也不解释的拂袖而去,然而转念想起身处危地,贺兰秀川的强大威势如幽魂盘旋于我的头顶,意欲不利于我,而我这里,师傅中毒,方崎弱质,沐昕受寒,贺兰有伤,情势已糟得不能再糟,在这种情况下,为这吃醋无稽事,再闹个分崩离柝,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叹息一声,我缓缓道:“梦境不过由心而生,不过是心境的细微体现,梦聚或散,得与失,也只看做梦的人,如何去看这世间事而已,今日你们都好兴致吟诗,我便也借醉翁之浪淘沙,与众共品。”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室内一片安静,良久,方崎轻轻一叹:“希冀东风莫轻别,且略春色又一枝,还看当年同游处,一曲清歌花成雪。人生苦恨无穷已,最多别离又匆匆,年年繁花更胜处,谁与共飨此芳丛?”

  我略有些讶异的看她,不仅是惊异她出口成诗信手拈来的才情,更惊讶她的灵犀相通,明白了我言中未尽之意:人生苦恨,须得时时珍惜当下,聚散无穷,更当日日共此清欢。

  这是劝解他们的话,却劝不了我自己,沐昕的痴心诚挚,贺兰悠的欲近还远,早已将我的心绞成了拧股的绳,难解的结寸寸皆是,我徘徊在两个深情而无奈的绝世男子之间,却不知道如何能令彼此不受伤。

  当进或退,离或聚,都已成了伤害时,我能做什么?

  我甚至连自己的心都未能完全读懂,还奢求去体味他人的心思?

  沐昕还在默默无语垂眼想着心思,我看着他淡淡的神情,心中一动。

  要他忘却现今的郁郁,其实也容易得很。

  苦笑一声,我直接道:“贺兰悠刚才告诉我了,贺兰秀川欲对我不利。”

  果不其然,他立即忘记自己的忧伤,抬头急急接口:“怎么回事?”

  坐在椅上的近邪也霍然张开眼,目光明亮的射过来。

  当着方崎的面,我不想说出我的身份以及现今皇室的征战纠葛,只好假说是因为贺兰秀川与贺兰悠不对付的缘故,也淡淡转述了贺兰秀川的疯狂个性,同时不忘按着沐昕的手,渡了些真气,缓缓帮他驱寒毒。

  沐昕和近邪都听得认真,甚至没注意到我在做什么,听我说完,几人神色都是一片凝重,沐昕长眉微皱:“你问过贺兰少教主,解毒必须得三日么?”

  我苦笑点点头。

  事实上,我怀疑,以贺兰悠现在的状况,明日能否帮近邪解毒,还是未知。

  近邪突然站起,将不离身的斗笠一戴,二话不说就向外走。

  我一怔,还未及动作,方崎已经极其敏捷的跳起来,张开手拦在近邪面前:“你要做什么?”

  近邪的脸掩在斗笠下看不清表情,语气是一贯的冷漠:“让。”

  方崎冷笑:“让什么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一直盯着你呢,你害怕连累怀素,不打算解毒了是不是?”

  近邪沉默。他笔直的身影被月光拉成了长长的影子,那影子看来,分外瘦长,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泫然。

  最近,近邪瘦了很多。

  我的师傅,又要再次为我牺牲他自己,只是,为人弟子者,不思报得师傅爱护之恩,还要他时时牺牲来荫庇,我这个徒弟,做得也太不肖了。

  方崎依然和近邪对峙着,近邪向来是个没耐性的人,哪里会和她多说,单手挥出:“让!”

  他纵然内力已失,招式还在,这招是山庄精华武学,内含巧妙变化,方崎这样的普通人自然避不开去,眼睁睁一个踉跄,被他拨到一边。

  我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方崎,横臂一拦,挡住了再次欲举步的近邪。

  在近邪欲待张嘴之前,我淡淡道:“师傅,你今日若执意离开,那么,弟子立即去见贺兰秀川。”

  近邪震了震,停下了脚步。

  我语声决绝:“我会以主动做人质为代价,换得贺兰秀川承诺你们安全离开紫冥宫。”

  近邪沉默的站在厅堂当中,我看着他,两人相向而立,都执拗的一动不动。

  风吹响远处檐角细碎的金铃,清脆的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良久,近邪回身,依旧默不作声的坐回原来的椅上。

  我松了口气,我知道近邪的性子,他坚冷刚毅,要做的事,从不理会别人的劝告,一路向前,永不回头。

  我相信,他刚才并不仅仅是想离开而已,方崎并没有我了解他。

  他会去直接挑战贺兰秀川。

  然后以山庄救命必杀绝技,与他同归于尽,换得我的生存。

  我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威胁他。

  也惟有我的安危,是他的软肋了。

  松了口气,我道:“方姑娘,师傅,都去休息吧,明日师傅还要疗伤,今夜好好休息才是。”

  我话音刚落,那老仆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擎着一盏油灯,对着我们一躬,示意我们跟他去,他为我们安排宿处。

  我疑惑的盯着他,十分怀疑他的聋哑瞎是否是真的,不过我想我的疑心再大也大不过贺兰悠,贺兰悠既然放心用了他这许多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贺兰悠住在前院,我们则进了后院,方崎和近邪很快进了房各自休息,我的屋子在沐昕隔壁,方崎和近邪在对面。

  进了房间不多会,方崎出来解手,见我负手站在沐昕屋子门口,神色微微讶异:“怀素,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淡淡一笑:“现在还不是睡的时候,你早些休息。”

  看着她点头回了屋,我微微一叹,凝神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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