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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她的嘴唇上是殷红的血,这会儿凄冷的一笑,“从一开始你就算计好了,你对我越好,只是为了让我死得越惨!”

  他淡淡道:“你欠着我一条命,你就该替她死!”

  姜曼琳豁出去了,恶狠狠地道:“那条命是谁欠下的,你回去问你父亲,他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下得去手,我要是死了,到了地狱里化作厉鬼,也要诅咒你们虞家断子绝孙。”

  她本以为她这一句话会让他更加的愤怒,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听到他这一句,反而把手一送,将她推到一边去,她好似一只使尽了全身力气的猫儿,蜷缩在那里喘着气,再也动弹不得。

  他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是茫茫的夜色,泛到他的眼底,成为一片铁灰的颜色。

  她打电话到他的副官那里儿去,只说是想见他。

  副官倒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地道:“兰小姐,军长已经请缨带兵上泸平战场了,这阵子忙得很……”

  她道:“你让他来,我只有一句话要跟他说,不耽误他多久功夫。”

  他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下着大雪,因为快要临近新年了,所以远远近近有些烟花炮竹之声,他一路走进卧室,就见她站在窗前看烟花,脸上的神色平静的好似没有波澜的水面。

  他转身坐在了沙发上,淡淡道:“找我什么事儿?”他随手拿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从洋火里拿出一根火柴梗子,准备点火。

  她回过头来看看他,安静地道:“我要离开你。”

  火柴停留在磷面上,半晌没有划下去,他脸上的神色忽然顿住了,那窗外有呼呼的风声传来,屋子里却静寂极了,她默默地走过去,从他的手里拿过洋火,将火柴在磷面上擦燃了,一手笼着那小小的火光,送到了他眼前。

  他漆黑双眸里的神色被那火光照的一览无余,无可遁形。

  她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眼里忽然泛出眼泪来,那眼泪从她的面颊上缓缓滚落下来,她生怕自己最后那么一点勇气都被那一个眼神击溃了,她逃一般地扔掉了火柴,朝后退了几步,哽咽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她流泪的面孔,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反正我也不想要你了。”

  她眼里的泪珠如抛沙一般,心如刀绞,闻听了他那一句,却把那嘴唇微微向上一扬,轻声道:“好,今日一别,从此以后,你我生死嫁娶,再无相干!”

  一滴泪侵入嘴唇里,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她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东西,就在楼下,待说完了这一句,她从衣架前拿起自己的斗篷,穿戴好,他就站在她身后,那斗篷的扣子是细小的茉莉花模样,她不知为何,总也系不上,手指止不住地打颤。

  她赶紧不系了,直接就去推门,那手才碰到门把,竟然被另一只手摁住,他一把将她紧紧地箍在了怀里,她拼命地去掰他的手,但怎么也掰不开,两个人都一声不吭地互相挣着,她竟被他从门边拉了回来。

  她心中的愤怒与委屈更甚,索性拳打脚踢,哭道:“骗子,你这个骗子!”她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用力地咬下去,他还是没松手,她滚热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那夜色仿佛是浓稠的墨汁,泼溅到窗上,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映了上去,她身上的斗篷早就落在了地上,她被斗篷拌了一跤,兼着他的力气,两人同时跌到了床上去。

  第二天中午,他的副官来找她:“兰小姐,军长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她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听着那副官说话,“军长把这栋小楼留给了兰小姐,产权证明都在这里。”副官慢慢地地说着,一样样地从他的公文包里往外拿资料凭证,另有一个小小的印章,印章上刻着她的名字,“军长在金陵银行里为兰小姐存的二十万银元,凭此印即可随时领取款子。”

  副官说完一切,又客客气气地道:“军长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给兰小姐。”

  她抬眸看副官,“什么话?”

  “从此以后,生死嫁娶,再无相干。”

  (四)

  再见到姜曼琳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后。

  是姜曼琳的贴身丫头来找她,说姜小姐快不行了,只想见她一面。

  她去了姜曼琳家里,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空灰蒙蒙的,车子被堵在了路上,她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姜曼琳的家,姜曼琳躺在床上,瘦如枯槁一般,脸色灰败,请来的医生说她是中了剧毒,没法子救了。

  姜曼琳一见到她,便伸出手来死死攥住了她的手,眼眸里闪过回光返照的亮意,“卿卿,我以为你不会来。”姜曼琳呕出了大量的血,那血凝在雪白的被单上,一片血红,这会儿喘得厉害,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往下落,“卿卿,我真羡慕你,真羡慕你……”

  姜曼琳的手却费力地往枕头下面塞,她的手上还扎着针头,医生怕她滚了针,赶紧拦着她,她却硬撑着那最后一口气,硬是把手塞到了枕头下,终于还是吃力地从枕下拿出了一个碧绿的并头鸳鸯。

  姜曼琳把并头鸳鸯放在了兰卿卿的手里,她艰难地呼出最后一口气来,嘴唇一片灰白,脸上露出了凄凉的笑容,“卿卿,这鸳鸯早就碎了是不是?可是我亲眼看着他,把这玉鸳鸯一块块地修补起来……”

  “他有多爱你呀,就连说梦话,喊得都是你的名字,可是他越爱你,他越不能靠近你,他不想让你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卿卿,他舍不得你……他从未舍得过……”

  那修补好的并头鸳鸯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医生把带血的被单盖在了姜曼琳的脸上,她被人推出门去,周围那样的吵闹,她捧着翡翠并头鸳鸯,恍恍惚惚地下了楼,走出门去,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大雪,风越来越大了。

  她披着粉色的斗篷,在风雪中缓缓地朝前走着。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候她得知姜曼琳被师父逼着去陪一位乡绅喝酒,这样下去又有什么好事儿,她要不是因为是戏班里的台柱子,师父对她还留有几分情面,恐怕也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但她当时非常的愤怒,瞒着师父去了酒楼,却闯错了包厢,气势汹汹地对着他发了好大的火。

  他后来一讲起这件事儿来就是一阵哈哈大笑,“我这一辈子,倒第一次见到这样凶的女人!”

  然而这些事情,都仿佛是前世的故事,就在此刻,犹如呼天啸地的风雪一般从她的脑海里呼呼而过,那雪被风卷起来,雪花扑在了她的脸上,冰凉,迷了人眼,雪水化在了眼睛里,渐渐地被捂热了,簌簌地滚下面颊,那捧着翡翠并头鸳鸯的双手,却比这眼泪更热,热得好似火炭一般。

  周围的行人与她都是不想干的,一群报童在扯着喉咙拼命地叫卖着今天的报纸,声音与呼啸着的风雪声鼓着劲儿,但那风雪声太大,所以报童的声音便化成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句子……

  “……将门虎子虞明轩,血洒沪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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