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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按例贤良祠下榻的向来是一品大员,所以门口处设置了一对青石狮子。雨点落在狮子微微弓起的背脊上,洒下的水色鱼鳞似地,淡青泛银的晕染开。

  香墨突然觉得可笑起来,唇角真的就一点点勾起,凑一个凄凉的微笑。

  石狮子的心,是石头的。

  而她的心,不知何时也变成了石头。

  回到绿萼轩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不想还是灯光如昼。香墨知道封荣在,正寻思着怎么解释,封荣已扑上了上来,抱住她的手在香墨的颈项上一边细细抚摸着,一边低低地问她:“去哪里了?疯了这么晚?”

  香墨挣扎不开,索性脱了力似的伏在封荣的怀里,快喘不过气来,却捂着胸口吃吃地笑了:“你呢,这么晚你还不睡?”

  香墨的呼吸凌乱,封荣云的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促,就象窗外雨中的花,被碾落花枝。

  “下雨了,睡不着。”

  潮红的面色,眼睛里也带着妖异的潮湿,紧紧的贴着香墨,渴望地想要靠近更靠近。

  绿萼轩的窗并未因雨而关了,反倒是洞开的,窗外海棠一树随雨半凋碧,婆娑的树影映在茜霞窗纱上,也被雨洇湿了,一点残迹。

  香墨吃不住他的重量,已被压在床上,似是冷笑又似颤抖:“只是下雨,又没打雷,有什么睡不着的?”

  封荣笑着,吻她,撕扯下她的衣衫,然后,猛然用力地一顶,强悍地进入,口中与之相悖的,宛如梦呓般慢慢地说着:“下雨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打雷?”

  身体之间找不出一丝缝隙,缠着绕着揉成一团麻,也许这一辈子都分不开了。

  不知怎的,香墨抽痛了起来,慢慢地伸出了手,终究不能推开他,只紧紧的抓紧身下的锦褥。

  褥上锦绣繁花,在十指间绞在一起,慢慢地扭曲凋落。

  因身份初定,还未分府,封旭也暂时住在贤良祠。几日刀光剑影,心神俱疲,一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洗漱出门时,正看见一对眼生的双生子,躲在月亮门口,不敢看又忍不住看的偷窥模样。

  封旭心情极好,轻笑出声。

  双生子觉察了,忙回身福礼,圆润的脸上爬满红晕,呐呐道:“王爷可别往前,运死人呢!”

  封旭闻言,倒上前两步,远远的一辆板车,车上的人不过一卷破败的草席,面目皆遮了,唯有乌云般的长发垂下板沿。

  “死了吗……”封旭的唇角仍维持着笑意,两行泪却毫无预兆地划然落下,落在了脚下尘埃中。

  陈国历二百三十七年的时势,怒涛汹涌,波谲云诡,唯有在史官笔下不动声色的留存了下来。

  陈瑞献俘之后不能久留,启程离开了东都。

  封旭没有去送。虽然人人皆知他和陈瑞关系亲厚,可是亲王和封疆毕竟不能明目张胆的交结。新修缮的青王府绝对会有各方的眼线,他不得不提防,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五月赐封府第,先朝的蓝王府第成了青王府。

  朝中诸人,均送来贺礼。

  夏日寂寂,日烈天长,管家一面擦着汗,一面一项一项念着礼单。

  封旭纳凉的亭子绿石砌成,四周用薄绡的绿色罗帏绷了起来,一汪如洗天空似的濯波,荷花仿如霓虹娉婷。极目远眺时,凉风爽适,醺然却不欲醉。

  再怎样温软靡醉,也无法摆脱那似永远烙印在记忆中的噩梦。碧水沉沉灌满呼吸的记忆,仍常常令他时常夜半自中醒来,湿透全身的冷汗以及额角的抽痛。陈瑞教过他,越害怕的东西就越要去面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软肋。

  于是,封旭日日寻着名目对着荷花池。青王府的下人,人人皆道,青王爱清池。

  清风渐起,满眼丰浓荷花,花瓣浓艳如凝露般,密密硕大绿盘被挤到了水里,一下一下的沉浮,那些微微泛水珠的绿色,在这样的燥热天气里堵的他愈加烦闷。

  一旁,管家继续念着礼单。金银珠玉就罢了,还送来人,男女皆有,俱都年轻貌美。管家商量着怎么安置。听他讲着,封旭却不在这上头是留心,不过偶然搭上一句话。

  礼单罗列,御赐的金银漆器、李太后的玉玩古珍,杜江的青瓷白瓷……数不胜数,难得他们,竟然没有一样是重的。恍恍惚惚时,就听管家念道:“墨国夫人,百年沉香木盒……”

  他面色不动,待全部听完,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自几上端起了玛瑙的茶盏。陈氏富贵近三百年,饮歠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便是封旭不精通这些,也有下人殷勤打点。只手中的一杯茶,就是顶级的祁门红香,甘鲜果蜜里蕴了兰香,滋味极是醇厚。封旭浅啜了一口,道:“杜阁老不是有瓷器吗?玛瑙的杯子太张扬了,茶乃君子,还是瓷器才般配。”

  管家是杜江指派的人,心思极是灵活,马上就遣人去取。

  下人还未迈步,封旭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再把那个沉香木的盒子也拿来。”

  不多时,下人将东西呈上来。因封旭品的红茶,杜管家为求相得益彰,特挑出了一套红釉瓷的茶具。

  封荣随手拈起红瓷杯子,色红艳如锦,倒是似足了无瑕的锦红玛瑙。他把玩了片刻,才似漫不经心的将沉香木的盒子拿在手里。

  盒子镂刻精美,上面刻的是缠枝花,一层层如面前池中的千株芙蓉,繁密相接。初看时以为是牡丹,可细看了才发觉,原是荼靡连成一片。封旭的手指自荼靡上抚过去,沉香木的温润一点一点沁入掌心。半晌,他缓缓掀开盒盖。

  眯起眼仔细的看去:红绒的底子上,端端正正一条如意结,结着五彩金丝的穗子。这种结法极为普通,并不是宫中特有的讲究花样。

  他慢慢伸出手去,将如意结攥在手中,满面不解。

  “这是什么?”

  一旁的内侍叫泛泰,是宫里出来陈瑞指在封旭身侧的人,此时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哎呀,到底是女子心细,奴才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泛泰见封旭疑惑的看过来,忙堆着一脸的笑说:“这是以佑平安的金丝如意结,咱们陈国贵族家的男子,未满三十都要带的、这样才能长命百岁,如意万年。”

  杜管家也忙接口道:“王爷是龙血龙脉,一定也得带的。”

  封旭不言不语斜倚着鎏金阑干,风凉似玉,拂在额际,一种刺痛,无声无息间蔓延开来。

  泛泰凝睇了半晌他的面色,踌躇了片刻放上前将如意结系在了封旭的右腕上,封旭只是定定看着,并未阻拦。

  待泛泰系完了,才开口道:“都下去吧。”

  人都走远了,面前余下的只是一池清水,波澜不惊。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腕上的金丝如意结,攥得那样紧,就像深深的硌入掌心里去似的。

  风骤然间大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刮进了亭子,放肆掀起他紫棠颜色的衣袖,恰好拂过栏下一株新荷的头顶,猎猎地飞舞着。

  如意结还死死缠在他的手腕上,而封旭整个掌心凉的似握了寒冰。

  闲散宗室的日子总是清闲的,夏日天长寂寥,封荣就宣了王府里的戏班子品评。

  唱的是一出凤求凰。

  王府里得脸的姬婢聚得齐了,也没心思认真听戏,三三两两,嘤嘤切切、絮絮哝哝,婀娜如燕子晓春。一时,丝竹戏笙歌中,繁花满眼,脂粉成荫,又是一番莺声燕语的光景,倒是比戏台子上还要热闹。

  只有封旭静神地注视着戏台上。扮着文君的小旦,身姿极柔,仿佛蝴蝶舞花一般,单单就少了文君的秀雅刚毅。不自觉的封旭就想到了莫姬,那段由平洲到东都的一段日子,几乎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正在怅望,从北边泛泰匆匆的小跑了过来,他本是个胖子,跑起来时头颤颤巍巍,肚子则摇摇摆摆,嘴还似咕咕哝哝,抓耳挠腮,招得随侍姬婢大笑不止。

  泛泰颠到封旭身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躬身他在耳旁道:“杜阁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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