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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声音深处,有着轻微的战栗。

  首先是李原雍,听到这句话感到一颤,倏地望向李太后。

  帘后狠狠张开的眼的李太后,火花四迸,似含着刀刃向青青身上挥砍下似的,青青不自觉手紧紧抠着金砖地缝儿,将脸伏地更深了,。

  青青的一席话,又让大殿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陡然觉得阴云蔽日,连热也不觉得了。宦海沉浮的敏锐,也是一场风雨要起了。

  李太后到底是风雨多经,目光从青青移到封旭,又从封旭转到陈瑞,神情便已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画确实是先帝爷的真迹,这孩子也真像……杜阁老,我到底是一介妇人,这种事第一次遇到,您说该怎么办?”

  说到后来,李太后压抑不住声音里的波动,眼里泛上了一点光。杜江便向她望去。帘子后,李太后明知杜江看不真切,仍是半转过了身去,顺势拿起一块帕子,借着拭汗的姿势,隐约的擦去眼角的泪。

  殿下封旭跪的久了,金砖的寒气锋芒似的凛凛而起,顺着他的膝间人藤一般径自向上攀爬,冰凉刺痛。但也让他琢磨出李太后话中的缘故,心中忍不住的敬佩起这个女人。

  杜江鬓间汗流不止,神色间不由虚弱了几分。

  李太后略缓了一口气时,言语平静的吩咐德保,说:“还不给杜阁老上茶!”

  御驾起坐,衣食俱都随行,凉茶倒是现成,但茶具都是上用的明黄色,非臣下所能僭用。偏钦安殿物物紧缺,因而德保张罗了半晌,也没找到。

  于是李太后又开口道:“这帮奴才,办点琐事就这么不得力。就拿我用的使吧!还在那儿蘑菇什么?”

  李太后保持着雍容的神态,相形之下,反显得城府极深的杜江,倒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忙欠欠身道:“臣不敢賛越。”以袍袖拭去额角的汗后,又道:“这女官是太后身边的人,兹事体大,暂时还请交给老臣看管吧。”

  闻言,李原雍面上失尽了血色,攒足了劲道:“杜江你好大胆子!”

  “李尚书!”李太后微微颤了一下,厉声喝住李原雍,然后冷静地回视杜江,宛然而笑:“就交给阁老好了。”

  青青但觉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跪在那里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在地上。由死到生的喜悦,忍不住回首去看封旭,唇哆嗦着染了泪,出奇的红艳欲滴。

  这样神情,落在香墨与陈瑞眼中,不由都讥讽一挑唇际,极淡的几乎不见痕迹。可他们偏偏看到了彼此,目光轻轻一碰,又各自转开。

  见此光景,杜江心知时机成熟了,颤巍巍的站起身。

  他侍奉三朝,向来免跪,此时亦不过朝封荣一揖:“皇上,按例应该滴血认亲。”

  他真是老了,这样一阵的交锋,汗便漫过了眉,糊住了眼睛,坐在御座之上的大陈天子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模糊。

  望着杜江龙钟的背影,仍在玩着茶盏的封荣微微一笑,似是很欣悦的神色,问:“阁老,血溶了他便是我哥哥,是不是?”

  这样的话,问的天真幼稚。杜江看着封荣,想要说什么,然而抬头时,不期然撞见封荣眼,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未置可否。

  御座上的封荣细细端详着跪于丹陛下,为战盔遮掩的容貌的陈瑞,而后轻轻一哂。

  在他的身后,阳光静悄悄地透过金丝楠木窗扇,将殿门处封旭的影拉的极长。

  陈皇宫最多的是人,更多的是耳目。

  杜子溪来至钦安殿御座珠帘后,通天落地屏风前时,正撞上了同样闻讯而来,已经晋为贵嫔的杜铭溪。自产后铭贵嫔总怕见风,即便是春日天暖,仍在宝相花夹衣外又罩了一件比甲,更见丰姿绰约。

  杜子溪仿佛视而不见。铭贵嫔觉察了,垂下头,畏缩如一只纯善到可怜的白兔,低声道:“姐姐也来了。”

  杜子溪丝毫不理会她,蹑手蹑脚到屏风后,自缝隙往殿下看去。钦安殿本是朝会的重地,一物一设皆精奢华美。单单一扇十九折的屏风上,就刻漆金底,用螺钿垒起锦绣,金沉玉润,一片明媚里,殿下男子虽看不清面目,杜子溪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轻叹了一声:“好大的煞气。”

  铭贵嫔也忍不住好奇,附在她身侧向外看,不解道:“姐姐说陈瑞?”

  杜子溪唇际轻吐两个字:“不是。”

  她看的,是那一双碧蓝的眼,犹如一池寒潭。

  殿前,御座上的封荣已经开口道:“那阁老就准备滴血验亲吧。”

  说完,一挥袍袖,也不待众人施礼,起身便走。

  众人连忙跪地,恭送御驾。

  李太后也起身,宫眷是绝不能从正门出入,李太后转走殿后侧门时,倒不想一绕过屏风,便踧踖不妨的撞上偷窥的杜子溪和杜铭溪姐妹。

  李太后脊背猛然僵直,止住脚步,眼底深处,缓缓一丝笑意浮起。“子溪,你都看到了?阁老这是连自己的外孙子都不顾了。又或者他是只顾着自己的外孙?”

  杜子溪的脸色稍显苍白。李太后看在眼里,顿了一下,又和声说:“子溪与皇帝向来有内助之贤,只是不知夫和父间要向着哪一个?”

  杜子溪的眼睛却在这样的温婉和煦中失去焦距。

  仿佛还是初嫁宫廷时分,她不过还是相府肆意千金的脾性,即便夫妻恩爱和睦,但宫内苦寂枯燥,千里无垠的琉璃金瓦,围困出一方的牢笼,兜头压下,她渐渐寂寞。那时,风仪高雅的李太后曾是她最崇敬的亲人,同样的出身名门,同样的宫廷生活,她的许多错误,李太后均含笑包容,不曾发过一丝脾气。她自幼母亲早逝,情难自禁的就起了慕孺之心。暗自认定除了自己的夫婿,惟有她可以倚靠。

  记忆砰然迸碎,她毕竟太过天真,竟不知这宫内人人都要带着一张面具,才能活下去。

  杜子溪也凝起一抹柔和笑:“母后这话真有意思。儿臣自然是哪个都要向着了。”。

  通天落地屏风遮蔽的轻薄阳光,无数尘埃在她的笑意中旋转。她总是安静冷淡,此时难得一笑,倒似绵绵春风,叫人沐醉其中。

  皇后和皇太后这样一场无声角力,压的众随侍宫婢都忍不住含起腰身,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了。

  铭贵嫔也是第一次见,只觉一边如冰一边与炭,她处身水火鸿沟中,猛地一激灵,惊惧莫名。

  最后还是李太后似乎眼波一闪,率先敛了神色,在宫婢簇拥中离去。

  杜子溪却似心情极好,待李太后走远了面上笑容仍未减淡,仿佛正做着一个美梦,欢愉从她眼底溢出来。

  便是连铭贵嫔也少见她这样的神色,暗自猜想她必定心情极好,不由自主也露出了微笑。开口欲说什么,终究又犹豫起来。正踌躇间,杜子溪问了一声:“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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