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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德保等人早就见怪不怪,所幸御驾到处,坐具、茶炉,衣物都一向打点的极为妥帖,专司管理皇帝衣物内侍已上前,为封荣添了衣物。德保又指挥着人撤了几个暖炉,又在偏僻出开了两处小窗。

  封荣虽不想穿,但看见香墨面色,还是委委屈屈的换上了一件球路双翟纹锦夹袍。

  香墨仍不满意,皱着眉向屏风后又道:“这什么戏古里古怪的,这么难听。”

  封荣有些负气的重又躺在椅上,略扁着嘴道:“傩戏。”

  德保极机灵,马上捧了一张木雕面具上前道:“回夫人的话,这是南边的傩戏,傩神是专司瘟疫的神,传说带着面具唱此戏可以祛除瘟疫。”

  看香墨瞧这手中面具面色渐缓,德保忙又道:“外面的面具多用樟木、丁香木、白杨木这些不易开裂的木头雕成,可正宗的傩戏还得是柳木,这就是柳木雕的面具。”

  瞧德保弯着身,说得满头大汗,却又吐字清晰琉璃,香墨忍不住扑哧一笑,扬眉半嗔道:“就显着你机灵了?”

  待德保暗暗擦着汗退出去后,香墨这才又坐在犹微扁着嘴的封荣身旁,说:“昨儿刚得了的白玉九连环这么快就玩腻了,又来鼓捣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是啊,腻了。”

  这样毫不在意的回答让香墨忍不住又是一笑,封荣心思却极机敏,瞧她的笑意,长眉猛然一扬,眼神认真起来。

  “朕对你是不会腻的。”

  那样美丽的一张面孔,桃花双目璀璨如宝,香墨一笑,却淡几似没有。

  封荣近似焦虑的紧紧抓住香墨,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

  “你不信朕?”

  香墨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心下一阵恍惚。转眼处只见伶人一阵快似一阵的影映在紫檀屏风上,翡翠碧纱间隐隐约约带了淡淡的乌色,旋转着,仿佛可以感觉到伶人宽袖中扬起的风,一丝丝带走身上的温暖。

  香墨唇际笑意一直不变,半晌方道:“这一天里,倒有三个人叫我信他。”

  “可这句话我只对你说。”她倾身,斜倚封荣躺椅的扶手上,额上垂下的红榴锦石后,一双描绘金粉的飞扬的眼眸,绽出凌厉的光,一字一句道:“我谁都不信。”

  看着封荣茫然的眼,她笑着,将柳木面具覆在面上。五彩漆料涂绘的黝棕面具上,猩红的唇是下弯的,眼旁描了一点不祥的湛蓝,隐隐似流动,原是一滴眼泪。

  封荣一时只能愣愣的看着,不知所措。

  “这宫里谁不是带着面具活着。”

  柳木凉凉的一寸寸帖子面上,意为“哀”的面具之下的,是她笑意如花的面容。

  “笑面下藏着恨,恨面下藏着哭,哭面藏着笑。谁能分清是哭是笑?谁能分清是爱是恨?谁又能真心的相信谁?”

  “朕信你。”封荣几乎是惊恐的抓住她的手腕:“连你给的毒药都吃了,你还不信朕?”

  “你刚刚吃的,也是毒药。”缓缓放下面具,香墨细心将他衣襟处的褶皱抚平,眯起眼笑着:“所以谁也不要去相信,谁也不要去爱,就这样就好了。”

  “你恨朕吗?”

  他那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自幼学的便是驭下之道,看透人的心思,他能纵观内外局势,熟悉朝章制度,默识大臣言行。然而,此时只是像一个孩子无措而悲哀的看着她,问着孩子一样的问题。

  香墨抓住封荣的手腕,他的腕上仍堆叠着祈求平安长寿的金丝如意结,玉镯纠缠其中。她缓缓抓住那玉镯,轻声笑了:“请陛下记得,时时刻刻的记得,燕脂爱你。不论是谁下的毒,即使陛下从来都没想过,但是在我心里,害死她的是你。”

  封荣定定的望住她,片刻后也笑了出来,隐忍着痛的眸间,光彩幻变,一时连渗进骨血里的自称都忘了:“我知道你恨我用那样的方法把你……可是你告诉我,那时那刻,我若不那么做,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她避开封荣的眼,答的极干脆:“不会。”

  闻言,封荣唇际笑意渐渐加深,眸中光色潋滟。

  香墨沉默片刻后,又道:“我不恨你,封荣。所以请陛下千万莫要忘记了,燕脂爱你。”

  这,已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一点奢望。

  封荣瞪大眼睛看着她,忽然向她伸手,狠狠拥住她,撕咬似的吻落在了她的唇间。

  身后的碧纱上的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长窗外落日烟华,胭脂血色胭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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